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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回家。于是二人同约住在潞河驿,尹继善免了家礼家规约束,俞鸿图也好有个伴儿。本来说得好好的,吃过晚饭尹继善却变了卦,执意要回家去看看。俞鸿图知道尹家家法森严,料是这位名震天下的封疆大吏怕老爷子尹泰计较他
的礼数,略挽留几句便由尹继善升轿去了。俞鸿图独自占了六间上房,空落落的没个人说话,礼部的人又来交待朝廷要派员前来照例接待,又不能出门。他便要了砚笔,独自在窗下临帖。正百无聊赖间,忽然帘栊一响,转脸看时,却是自己在内务府当差时的朋友尚德祥,遂放下笔笑道:“是德祥啊!
怎么就你独个儿来了?
老马老金他们就住这一片,他们呢?
我估着你们知道我回来,一定来看的。
“
“俞大人!”尚德祥一脸是笑,先一个起手揖,打下千儿道,“卑职给俞大人请安。”起身又是一揖。俞鸿图慌得忙双手拦住,笑道:“你还和我闹这个?
那年你一道去老金家吃酒,回去路上下雨,又怕湿鞋,咱两个人赤脚片子跑了十几里,歇到你家,你都忘了?“尚德祥顺他手势坐了擅木椅上,接过驿丞递过的茶,笑嘻嘻说道:”到哪山唱哪山歌,作此官行此礼才能不坏交情。今儿他们不能来,先头太子死了,在内务府设祭,万岁爷御驾亲临,大大小小的王爷们都去了,内务府忙得底朝天。我讨了个巧差,专门来购纸札香烛,这才得偷个空儿来拜望大人。“
看着面前这位笔帖式,俞鸿图也是不胜感慨,才一年过去,几位当日一道儿跑龙套的“办差哥儿”依然如故,自己已在都察院身为台阁卿二,奉旨出巡又奉旨回京,人的际遇真是从哪里说起!想着,俞鸿图笑道:“朋友还是朋友,位份变了遮遮外人眼就是了。这会子在你们面前抖精神儿,背后不骂死我才怪呢!”
“谁敢骂您哟!”
尚德祥用碗盖拨茶唏留了一口,说道:“太渴了!——大人不知道,您羡慕死我们了!
王爷们闹殿,老马也在场。下来见我们‘啪’地先掴了自己一个耳光,说:‘我他妈的怎么这么浑,光顾了瞪眼看了!我
要抢先一步说话,不也他娘当场升官?就算跟着姓俞的刨几句,不定也选出去弄个府县干干!
‘我说,这就是人跟人不同!
八爷们是好惹的?东边几位王爷你惹得起?鸿图是脑袋别着上去帮皇上,你没这份忠心也没这份胆,还是老实跟我们待着,在内务府衙吃茶看邸报听司官爷招呼吧!“俞鸿图道:”当时我可没想这么多,他们闹得太不像,我实在忍不住了。“
“所以我说这是大人的德行嘛!
“尚德祥顿了一下,身子一倾说道:”俞大人,我这会子想仗爷你一件事,不晓得肯不肯给面子呢?“俞鸿图惊觉地看了一眼尚德祥,说道:”我是
御史言官,能帮你什么忙?“尚德祥打个哈哈,说道:”大人消息不灵通呐!你放了四川藩台了!票拟都下来了!合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真的?”
“真——的!
“尚德祥拖着长声,笃定地说道,”是宝亲王爷荐的你。说岳大将军在四川,身统十几万大军,四川为天下第一军需供应重地,一定得要干练精强的人来任藩台,就荐了老爷您哪!“他不知不觉已将”大人“换成了”老爷“
,又压低了嗓门儿道:“岳大军门又要出兵放马了!
您瞧着吧,一仗打下来,您稳稳坐定了升巡抚,不定还是总督!打仗,凭的是金山银海,你这番不但升官,那钱——“他瞪着眼,仿佛面前就有一座金山,”——海啦!“
俞鸿图微微一笑,说道:“你素知道我,我是不爱钱的。”
“那是那是!
咱们内务府还有谁比我更知道您?
老爷最不希罕钱了!“尚德祥立即转篷,说道:”越不爱钱升官越快!我敢说您老爷准比李制台田制台和鄂中堂还要高发!
为甚的呢?
您得了圣意,又忠心又不爱钱,年纪比他们轻,身子骨儿又结实。您瞧他们几位,肝不好的肝不好,痨病的痨病,长江后浪推前浪,后风流吹前风流,轮到老爷您了!“
俞鸿图在内务府和尚德祥交情其实中等,酒饭不分家也是真的,如今龙门一跃而过,终日与尹继善李卫甚或弘历一干王公勋贵一处办差,居移气养移体,已很瞧不上这种低级马屁。
但尚德祥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雍正的“三大模范”
都是病秧子,确是自己崭露头角的时机。千穿万穿,马屁毕竟不穿。俞鸿图因笑道:“甭说这些话了,像个老公儿,听着叫
人肉麻,你有舒适事托我呢?“
“我那个‘一提挑儿’
姐夫您还记得不?“
尚德祥道,“——就是前年腊月初八在嘉兴楼请客的那个——叫董广兴——淮南府上叫人砸了一黑砖,前年来京就是谋起复的。托了小三
爷的面子,放到四川去当了个同知还是候选的。这回又进京来引见,说话就补实缺。
在这等了几天等不到您,就先走了。“
俞鸿图至此已知尚德祥来意,搜寻着回忆,已是想起嘉兴楼应邀吃酒的那回事,倒也对董广兴没有恶感,正要说话,尚德祥又道:“这次他进京,我们回请他。席间大伙儿都捧您,说这是我们内务府建府八十二年的头号人物儿,是咱朋友们的光彩体面。广兴说,‘可惜我不能慧眼识英雄,当面错过!
这是我朝郭琇张廷玉一流人物!
‘您瞧人家心里这份景仰!“
俞鸿图道:“这太过奖了,俞某断不敢当的!”
“我们带着广兴去拜望了嫂夫人。”尚德祥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广兴一看家里那个穷,当时就落泪。说‘我们这些作外官的,就是个未入流的也比大人这房子强些’。又是‘君子固穷’,还说‘国而忘家’……什么的我也没记住。恰好他在北京棋盘街那一带买了一处宅子,不算大,三进三出卧砖到顶的瓦舍,几个哥儿们说合说合,
就请嫂子搬过去了。“
俞鸿图一下子瞪大了眼,说道:“你们糊涂!怎么给我弄这种事?要我当贪官么?不行,我要搬出来!”
“老爷您别忒瞧扁了我们。
“尚德祥道,”您不是白要的!
堂上您写的那几幅联,广兴说这字儿一百两一个也值。那幅‘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广兴要去了,其余的几个兄弟你一张我一张揭了个净。拿字画换房子徐乾学老相国、李光地
老相国不都这么作过,有甚的相干?他还是个朝廷命官、风雅学士,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又不是借您的势要为非作歹,老爷何必就清高到这份儿上呢?“
俞鸿图还要说话,外边隐隐传来请安声,驿丞传呼:“宝亲王爷到!”尚德祥自是上不得台盘,打千儿急急道:“明日早饭后嫂夫人和我们都到畅春园双闸口外接您,见过万岁爷,我们给您洗尘!”
说完脚不点地溜了。
尚德祥恰在二门口遇上弘历,他哪里敢抬头看一眼,忙垂手侧身让路,待弘历等人过去才闪出门去。俞鸿图已是迎到阶下,磕头叩了千儿抬起头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雍正皇帝也站在弘历身后!
“主子!”
俞鸿图十分机警的人,见雍正穿着便装,便不宜暴露他的身份,只是赶紧补行三跪九叩大礼,长跪在地道:“请主子和王爷屋里坐!”雍正点头没说话,和弘历一起拾级登阶进了堂房。
俞鸿图这才小步趋进,又打千儿请安跪下。
那驿丞早瞧见是雍正到了,连切了几个冰湃西瓜,选了个最好的用盘子亲自端进来,也不敢言声,蹑着脚退了出去。俞鸿图这才道:“万岁爷,您怎么亲自驾到,臣子们如何当的起?
再说这天儿,虽说刚下过雨不很热,也闷得很呢!“
弘历捧了一块瓜奉给雍正,笑道:“万岁去吊祭了允礽二伯伯,回园子顺道过来看望你们,尹继善呢?”俞鸿图把尹继善方才情形说了,又道:“他既回去了家,未必就再回驿站了。”
“你起来坐着吧。”雍正的心绪似乎不佳,皱着眉头淡淡说道,“朕刚从内城出来,拜辞了二哥的灵,心里忽忽若有所失。听说继善和你回京了,还有孙嘉淦带着岳钟麒的老母亲进京,今晚也要到,就过来瞧瞧。看不看你们无所谓,倒是
朕想见见这位老太太。“俞鸿图忙道:”奴才下午就到了,没见着孙嘉淦他们来。“弘历道:”探马过去了,人已经到丰台,顿饭工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