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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条一鞭一鞭地抽下来,打在她头上、颈上、肩上、背上,一鞭一鞭 抽下来。王爱莲两手捂着脸,缩着头,不敢躲避,不敢出声;我们只听见藤 条扬上空中抖俏响亮的 “簌簌”声。 然后鲜血顺着她虬结的发丝稠稠地爬下她的脸,染着她的手指,沾了 她本来就肮脏的土黄色制服。林老师忘了,她的头,一年四季都长疮的。一 道一道鲜红的血交叉过她手背上紫色的筋路,缠在头发里的血却很快就凝结 了,把发丝黏成团块。 第二天是个雨天。我背了个大书包,跟母亲挥了挥手,却没有到学校。 我逛到小河边去看鱼。然后到戏院去看五颜六色的海报,发觉每部电影都是 由一个叫 “领衔”的明星主演,却不知她是谁。然后到铁轨边去看运煤的火 车,踩铁轨玩平衡的游戏。 并不是王爱莲的血吓坏了我,而是,怎么说,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 “发 生”:隔壁班的老师大喊一声 “督学来了”,我们要眼明手快地把参考书放在 腿下,用黑裙子遮起来;前头的林老师换上轻松的表情说:“我们今天讲一 个音乐家的故事。”等督学走了,又把厚厚的参考书从裙下捞出来,作 “鸡 兔同笼”。 要不然,就是张小云没有交作业;老师要她站在男生那一排去,面对 全班,把裙子高高地撩起来。要不然,就是李明华上课看窗外,老师要他在 教室后罚站,两腿弯曲,两手顶着一盆水,站半个小时。要不然,就是张炳 煌得了个 “丙下”,老师把一个写着 “我是懒惰虫”的大木牌挂在他胸前, 要他在下课时间跑步绕校园一周。 我每天背着书包,跟母亲挥手道别,在街上、在雨里游荡了整整一个 月,记熟了七贤三路上每一个酒吧的名字,顶好、黑猫、风流寡妇、OK… … 被哥哥抓到、被母亲毒打一顿,再带回林老师面前时,我发觉,头上长疮的 王爱莲也失踪了好几个星期。我回去了,她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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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爱莲带着三个弟妹,到了爱河边;跳了下去。大家都说爱河的水很 脏。 那一年,我们十一岁。 ※※※ 淡水的街头,阳光斜照着窄巷里这间零乱的花铺。 医院里,医生正在响亮的哭声中剪断血淋淋的脐带;鞭炮的烟火中, 年轻的男女正在做永远的承诺;后山的相思林里,坟堆上的杂草在雨润的土 地里正一吋一吋的往上抽长??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望着这个眼睛 清亮的小孩专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从从容 容地把这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 孩子你慢慢来,慢慢来。 原载 《联合副刊》,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七日 初识 ㄅㄜ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去年八月,华安一家三口旅行到澳洲一个小小的港口。这儿先得解释 一下:华安,当时是个八个月大的婴儿。育儿书里有关于他的详细记载:“八 个月大的婴儿,能爬行、能扶床站立、沿壁扶走。口欲甚强,任何东西皆送 住口中品尝。尚不能人语,但会咿呀作声,会叫爸妈。”至于一家三口,当 然就是华安的妈妈和爸爸。 港口中的水非常清澈,一群相貌古怪的鸟漂在水上等着游人的面包。 这鸟的嘴巴极大,像把剪树枝用的大剪刀。奇怪的是,嘴巴下面还吊着个大 口袋。鸟儿大嘴一张,丢进来的苹果、面包、小鱼就滚进大口袋里,沉甸甸 的。 华安坐在岸上,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惊看这巨大的鸟。 爸爸说:“DasistderPelikan。”妈妈努力想了一会,下定决心地说:“这 是塘鹅。”华安手里一只削了皮的苹果,掉到地上,翻了几个筋斗就扑通摔 进水里,又叭一声进了大鸟的口袋。 爸爸把华安搂在怀里,指着水中的动物,很干脆利落地说:“安安,它 们是 Bird,Bird,Bird,Bird… … ”安安不动声色,伸手扯了爸爸衣袖上的 扣子,放在嘴里吃。 九月,安安和爸爸妈妈到了美国。他们在森林里租了一栋小小木头房 子。房子四周长满青草,一身鸡皮疙瘩的小青蛙常常跳上台阶,闪进纱门来。 有一天早上,太阳特别亮,长长斜斜的阳光一道一道射进森林里来, 轻飘飘的灰尘在一道一道光里翻滚。爸爸在厨房喝咖啡,妈妈倚着栏杆读报 纸,安安刚刚把妈妈的牙刷塞进树干上一个洞里,现在正忙着把泥土塞满爸 爸的球鞋。 妈妈好像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ㄅㄜ——”她继续看报纸。 “ㄅㄜ——”又来了,原来是华安在发声,妈妈不理他。 “ㄅㄜ,妈妈,ㄅㄜ!”华安似乎焦急起来,声音坚持着。 “怎么啦,宝宝,哎呀,爸爸鞋子给你搞这么脏!”“ㄅㄜ,妈妈,ㄅ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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ㄅㄜ,ㄅㄜ!妈妈,ㄅㄜ!”他已经爬了过来,扯着裙角站起来,用胖胖的 手指着草丛。 妈妈细看了一下,草丛错杂处,昂然站着一只大公鸡,鲜红的鸡冠衬 着金绿的长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公鸡也有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眨都不 眨地看着跟它差不多高的华安。 “妈妈,ㄅㄜ!”安安带点兴奋、带点惊恐地,努力用手指着大公鸡。 妈妈好像听到脑子里滴答一声,突然懂了。对呀,一身羽毛、两只瘦 脚、一把尖嘴,这不是 Bird,ㄅㄜ,是什么呢?妈妈狂热地拥吻华安,一 边像个很没有教养的女人扯着喉咙大叫:“爸爸快来呀,安安说话了,说话 了,他会说话了??”安安很厌烦地,奋力推开妈妈的脸,拼命扭着身子、 拉长脖子想凑近看看草丛里那个神气活现的家伙。 初识 认识了 “ㄅㄜ”之后,华安就认识了宇宙。 每天早上,教堂的钟当当当敲个八九响,华安就跟妈妈出发,到一公 里外的猫川幼儿园。不下雨的时候,妈妈推出黄色的脚踏车,安安的专用椅 摆在后座,也是黄色的。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忙碌。是这样的,妈妈必须做导游,给安安介绍 这个世界,安安是新来的。而妈妈漏掉的东西,安安得指出来,提醒她。 短短一条普通的路上,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呢?华安的妈妈摇摇头说, 啊,那实在太多了,说不完哪!你瞧,天上,有一轮太阳,有一团团一块块 的白云,有时候又是黑云,云的背面有蓝色的天空。喷射机过境的时候,老 远就可以看见那条渐拉渐长的白线,把天空划成两半。初春的季节也很多事, 那软绵绵的柳絮全都从树枝梢头吹了出来,飘得满天满地,又飘到安安的头 发中??那路上,也看不完哪!这家院子里站着棵苹果树,那家墙脚爬着株 葡萄藤。拄拐杖的老太婆在花园新翻的土床上放了一只陶做的兔子、两只雪 白的鸭子、一顶雨伞似的大香菇,香菇伞底下还坐着一只绿皮丑青蛙——这 些,你说华安会放过吗?至于路上那些会动的东西,可真多得教人头痛呢! 大街上停停跑跑的是汽车——卡车、吉普车、巴士、摩托车、脚踏车、火车、 电车、垃圾车、婴儿车??说都说不完。 迎面而来一团摇摇滚滚的黑毛,“狗狗”,不能不打招呼。对街窗台上 一只伸懒腰的猫咪,转角处一片山坡,山坡上低头吃草的花白乳牛,脖子上 系着铃铛,叮铃叮铃在风里传得老远老远所以一路上,妈妈推着车,安安忙 着观望,两个人有很多话要说。 “安安,听,教堂的钟声??”妈妈慢下脚步。 “钟声——叮当叮当——”安安愉快地说,脸庞转向教堂的方向。教堂 在山的那一边。 “花,花——”小手指着路边的花丛,“红色的!”妈妈低头看看,花瓣 上还沾着晶亮的露水,“不是,安安,这花是黄色的。”安安点点头,努力地 说:“嗯色的,嗯色的!”75“什么颜色,安安?”安安顿了一下,含糊过去: “嗯色的!”“胡说八道!”妈妈拿野花敲敲他头,说,“那是蓝色的,跟天空 一样,你看!”安安抬头,突然大叫:“Bird!”一只海鸥滑翔过淡青的天空。 跟迎面而来的邮差打过招呼之后,一转弯就是苹果园了,苹果树下乳 牛正在打盹。 “苹、狗、牛、树。”安安一个一个仔细而认真地打招呼,“草、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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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