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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平说:“他不是离婚了么?”
袁燕说:“以后他同样会跟你离。”
荔平说:“可孩子是我的。”
袁燕说:“我已经让人抱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乡下人抱走的。”
荔平长叹一声,合上了泪眼。
后来我才听说,袁燕并没让乡下人抱走荔平的女孩,虽然那天晚上确有一个乡下人听说学校学生生了孩子,到医院要求过。袁燕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荔平的孩子作了处理。
袁燕一时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我对她关注起来,想办法跟她接触,问她喜不喜欢读诗,问她除了上课写作业,常跟哪些同学来往。那个时候我不太写诗了,我正在发狠搞小说。我觉得荔平的孩子的去向有些蹊跷,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当然不能直接了当问袁燕,这样打死她,她都不会招供的。我使用迂回战术。但袁燕也不吃我这一套。每回她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我,仿佛我长着三头六臂。这种目光见得多了,我才以一个诗人和小说家的敏锐体会出,那是一种戒备。在袁燕眼里,我们这些男性教师也许没一个是好东西。我一遍又一遍在背地里骂数学老师的娘,那家伙让我们不尴不尬了好久。
好在那年冬天我就离开了那所镇中学。我考上了一所师专。学校为我开了欢送会,在那座空旷的布满尘灰的礼堂里。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来了,包括数学老师和耿荔平。耿荔平已停学,在食堂里给学生做饭。她不敢回乡下去见她的父亲,那老头子要抽她的脚筋。是校长怜悯这个学生,给了她条生路。荔平不再与数学老师接触,她听了袁燕的话。据说数学老师曾给荔平下过跪,要她原谅他的轻率,并下死决心要跟她结婚。
会上独独没看见袁燕的影子。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眼前这个空旷的礼堂。袁燕究竟把荔平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呢?大概不会扔到镇外那条河里喂了鱼吧?我带着这份不遂的心愿离开了学校。
想不到在镇口的车站里,我已经上了车,袁燕突然出现在我的车窗外。袁燕很快也进了车厢。她拿着车票找座位,竟然就是我旁边的空位置。我有些惊喜,真是无巧不成书。落座后,袁燕告诉我,她到城里舅妈那里去,她舅妈在一家公司当副经理,给她在公司里找了一份工作。袁燕还说,青蛙怎么没来送我,是不是我上了师专,把人家给扔了。那一年冬天上师专的人不多,上其他大学的人也不多。那一年冬天上师专或者上大学,还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我很荣耀地跟袁燕同坐一部车,同坐一排位置进城,也让我美气了许久,虽然在车上袁燕仍然没有告诉我,她把耿荔平的女孩送到了什么地方。袁燕只告诉我,她舅妈的家就在离师专不远的西外街,她舅妈的公司也就是她未来的公司,也在同一条街上。
于是此后的日子,我除了背唐诗宋词,除了读文艺理论和写小说,便经常上袁燕舅妈家去。袁燕的舅舅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两个表姐刚考上大学,去了外省,家里就她舅妈外加袁燕两人。我很受袁燕舅妈的欢迎,更受袁燕的欢迎。袁燕说她一天就上午有班,给舅妈的公司搞点很轻的内务。袁燕说她下午都在家里,读点书或替舅妈做点杂事。袁燕还说她舅妈对我印象颇好,说我很像一个老实巴交的书生。
与袁燕单独一起待的时间多了,我就觉得有些无法自持。进城后,袁燕似乎有了些变化,脸上的红晕多起来,那亮丽的目光很滋润,胸脯和屁股蛋日渐丰硕。我被她身上这些奇特的变化着的东西招惹得神情恍惚。我趁袁燕给我递烟的当儿,抓住了她的手。袁燕没有往回抽,她望望我,脸上羞赧顿生。她就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而那只手还在我的手里。可她另一只手挡住了我攻势凌厉的嘴巴。她说:“我可不是那个青蛙。”
“你当然不是青蛙。”我喘着粗气,“你是袁燕,你是我的袁燕。”我说着,早把袁燕的细腰揽了过来。袁燕死也不让我有进一步的动作,她用力挣扎着,声音有些生硬:“你要不要我做你的妻子?”
“妻子?”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我究竟还有些小聪明,立即明白过来,我说:“我当然要你做我的妻子,现在就要。”袁燕扑哧笑了,说:“你真笨。既然要我做妻子,我还逃得了?还不快松手?”
许多年后我娶了这个一心想做我妻子的女人。许多年后我还觉得她的话对得很。的确也是这么回事,既然要她做妻子,又怎么逃得了?她逃不了,我同样也逃不了。
就因为逃不了,当时我松了手。袁燕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理了理乱发,又用手把被我弄开的衣襟扣好。
这时门上的锁孔缓缓转动起来。
“舅妈回来了。”袁燕望着穿衣镜里傻乎乎坐着的我,伸伸舌头。袁燕说:“我还来不及给你讲荔平那个女孩的事呢。”
从见到方玉的第一天起,我就蒙蒙眬眬觉得有一种要跟她说点什么的欲望。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欲望。想想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小女孩前面忸忸怩怩,像什么话呢?然而最后我受不了这种欲望的支配,真的就跟方玉说了。方玉听了我的话,半天没有出声。她满脸的忧郁,眼里的泪光一晃一晃的。方玉也许是怕我笑话,才赶忙把脸别开,同时向我伸出小手,把我拉入舞池。
跟方玉说那番话大约已是三年以前了。记不得是方玉邀的我,还是我邀的方玉,我们一同进了一家OK厅。我们没开包厢里的OK机,虽然服务小姐已拿走我们的节目单,准备交给机房播放。我把包厢的门推上了,外面舞池里的声音显得遥远起来。
那天深夜紫婆睡得很沉。那天深夜有人推开黑漆槽门,进了紫婆家的过堂,紫婆都没发觉。那人在紫婆的窗棂上敲击了好一阵,紫婆才猛地醒过来。紫婆的喉咙咕噜咕噜响了好久,终于把一股浓痰咳出喉咙,运到舌尖,然后腮帮一鼓,嘴巴一喷,将那颗浓痰吧地射到门后的木板上。紫婆顺手把门打开,嗓音清畅起来:“放到槽门后面的篮子里,往我屋里塞什么?”
紫婆说着就要关门。门外的人把门撑住了。紫婆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那人。那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模小样的女学生。女学生怀里抱着一个白布包。女学生把白布包放到紫婆的脚边,转身走开了。但女学生走到槽门外又折回来,从身上拿出一叠票子,放到白包布上面,说:“这里有一百元钱,是婴孩的父亲给的。”
紫婆有些吃惊的样子。那时候一百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时候紫婆给人办一回事,也就收三到五元,最多不会超过十元。紫婆一吃惊,就不自觉地勾了腰,拿了钱放眼皮低下瞧起来。确认是一叠票子无疑,才回到床边,将钱塞至床铺草下面。那一晚紫婆显得格外谨慎,她去搂抱门边的白布包时,动作非常轻巧。她用篮子装了白布包,挽到手腕上,又拿过一把铲子,小心翼翼出了黑漆槽门。
那时候小镇上还没装路灯。那时候小镇的夜晚一片黯黑。黯黑的夜晚,紫婆的脚步在石板路上叩不出一丝声响。因此紫婆的身影显得飘飘忽忽的,像一个幽灵。而她手腕上的篮子里的白布包幽幽晃着,给那个世界添上一份恐怖。
其实这个晚上,还有一个人也在石板路上走动着。那就是那个小模小样却很大胆的女学生。她在紫婆后面两百米处的木板下躲闪着,紫婆快她快,紫婆慢她慢。她亦步亦趋跟紫婆上了紫霞坡,一直看见紫婆掘了土穴,将白布包放进去,过后又从土穴里抱出来,她才先紫婆一溜烟下了紫霞坡。
这个晚上紫婆爬上布满小坟丘的紫霞坡后,天边开始泛出黎明时的曙光。紫婆在小坟丘间轻轻盈盈地穿行着,生怕惊醒了小坟里面的小灵魂。紫婆最后在一处较平坦的坡地上停下来,把篮子缓缓放在一旁,拿了铲子着手掘土。她掘得很卖力,一会儿她那布满皱纹的额角就渗出了汗粒。这次的土穴紫婆掘得最深,而且方方正正。也许是那一百元票子的作用。土穴掘就了,紫婆就扔了铲子,把篮子里的白布包抱出来,轻轻往土穴里放进去。白布包深深地嵌入穴底后,紫婆重新拿起铲子,去铲穴旁刚铲出来的新土,欲把土穴填起来。这个时候,紫婆心上突然平白无故地忐忑了一下。紫婆手上那已经挥起来的铲子突然定格着不动弹了。紫婆松开了握着铲把的手指。她叭啦一下,扒下身子,伏到土穴旁,将一双粗糙的老手伸进穴里。
紫婆的双手在穴里停顿了一会儿。紫婆感觉胸口的气脉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