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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玉就撇了撇嘴。我知道方玉不以为然,对我这缺乏幽默感的幽默不以为然。
我无计可施,只好摆出一个要讲故事的架式来。方玉最伯我这一招。她立即站起身来。这是一种拒绝的最佳方式。我闭上嘴巴,可怜巴巴地望定方玉。
“我是从这里路过的。我不能待得太久,晚上还得陪一位朋友进OK厅,那位朋友好多年没听我的歌了。”方玉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的楼梯嘎嘎嘎响起来。
等我回过神,从书堆里站起身,呆呆地立到窗前,方玉已经横至街心。方玉的头仍如来时一样低垂着,背影有些晃动。我的思维一下子又回到青蛙给我讲的那个故事上面。其实方玉跟那个故事没一点关系。
“神经病!”我骂自己一句,同时用手指将自己的脑壳重重敲了一下。
仿佛我的咒骂声和敲击声惊动了街心的方玉,她忽然就车转身,抬抬头,朝楼上窗边的我望了一眼。
方玉的目光和她眼圈里的泪水一样,混浊而又迷蒙。
那道黑漆槽门据说从来就没上过闩。紫婆的篮子和小铲就挂在门后的木闩上。那些有求于紫婆的人要进那道门,因而很容易,尽管这些人都是深更半夜才去推这道黑漆槽门。
那个晚上去推这道黑漆槽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那个晚上天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街面已被淋湿,有些滑溜。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样东西,她的心情和怀里的东西一样沉重。中年妇女那有些干瘦的手指按在槽门的铁环上,许久没有动弹。她犹豫着,没有勇气将这道门推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道门终于嘎一声响了。中年妇女的手在铁环上使了使劲。中年妇女侧身从门缝里挤进去。在门缝里面站了一阵,中年妇女才转身取下门闩上的篮子。她迟迟疑疑,并没立即把怀里的东西放进篮子里。她将那东西放腮边摩挲了两下,便将裹在外面的花棉被轻轻掀开了。里面那小小的还没完全成形的脑袋无声无息。中年妇女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纷纷溢出眼眶,滴在被裹里小脑袋的额上。中年妇女低头将小脑袋额际的泪滴舔干,重新裹好棉被。中年妇女将这无声无息的生命放进紫婆的篮子,并且挂到门闩上。旋即中年妇女就出了那道黑漆槽门。
其实那天晚上中年妇女并没有走远。她把黑漆槽门扯拢后,在门外呆立了好久。然后她从街这边往那边挪过去。上了那边的街坎,她就不动了。她躲在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后,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紫婆那道黑漆槽门。她知道天亮前,紫婆会从那门里出来的。她知道紫婆会提着那个篮子,蹒跚着走向街尾的紫霞坡。她暗暗在心里作好了打算,她要远远地跟在紫婆后面,上趟紫霞坡,弄清楚紫婆究竟把她的骨血安放在哪里,这样每年的这一天,她就好上紫霞坡去看上几眼。
中年妇女不觉得就为自己这一大胆的预谋得意起来。这是一种忧伤的得意。果然天亮前对面那道黑漆槽门就嘎一声打开了。果然紫婆从门里提着篮子走了出来。中年妇女看得很真切,紫婆手上的篮子有些沉,篮子里似乎就是那花棉被包。中年妇女心上揪紧了,她不敢相信那个曾给她带来无比的荣耀的生命就这么上了路,不声不响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只是紫婆并没朝街尾的方向走。紫婆竟然横过街心,朝中年妇女这棵梧桐树走来。紫婆走到梧桐树边,就把篮子里的花棉被包取出来,放在中年妇女的脚边,然后重新提了篮子折回去,进了那道黑漆槽门。
中年妇女半天也回不过神来。她怔怔地倚在树干上,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弄不清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将这个没了生命的孽种又抱进自己家门吧?中年妇女这么愣怔着,一直没去触及脚边的棉被包。不想这包包竟然动弹起来。这更是中年妇女始料不及的。她后退半步,弯腰把包包抱起来。
天上这时飘过几丝熹微。中年妇女掀开怀里的棉包,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中年妇女一阵欣喜,用那只干瘦的手,在小生命光溜的屁股蛋蛋上轻轻拍了一下。
许多年前青蛙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记得她特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接着说,中年妇女把手从小生命光溜的屁股蛋蛋上拿开时,借着并不明亮的熹微看见那上面一瓣紫杜鹃一般的胎记。
青蛙讲到这个紫杜鹃胎记,就再也不肯出声了。屋里显得格外宁静。我望一眼昏沉的灯泡,又望一眼窗外的夜色。窗外没有梧桐树。但我总觉得那中年妇女就在窗外某一块木板墙下站着,她那只干瘦的手把紫杜鹃胎记捂住了。
我等着青蛙将故事讲下去。在那个年纪,我喜欢青蛙的故事,远远胜过喜欢她本人。青蛙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青蛙没有往下讲。我把目光从窗外的夜色里抽调回来。青蛙那紧闭的嘴唇很生动。我觉得青蛙的声音是世上最为动听的声音,尤其是她叙述故事的时候。却想不到她的嘴唇如此动人。我领悟到了青蛙闭着嘴唇的意思了。我向青蛙靠过去,把她的头揽进怀里,然后将自己的嘴巴和她的嘴巴对接在一起,就像对接橡皮管的接口。
那天晚上青蛙不再讲故事。我不好意思过分要求她。我的嘴巴从她的嘴巴上撤退下来之后,她一直小绵羊般偎在我的怀里。
青蛙喃喃道:“我愿意就这么死去。这多么美!”
我说:“你别吓我。”
青蛙说:“你不会跟我一起死?”
我说:“我热爱生命。”
青蛙说:“却不热爱我?”
我说:“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青蛙说:“不行,应该是全部。不是全部,咱们就一起死。”
我发观青蛙抒情时,跟她叙述故事一样有魅力。女人究竟是女人。我说:“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呢?那个中年妇女的小孩最后不是又活了么?”
青蛙用她的嘴巴,把我的嘴巴再一次堵住。青蛙不会上我的当。她不像我这种不中用的鸟男人,只迷恋故事,她懂得迷恋活生生的人,懂得享受实实在在的生活。
结婚之后,我把那晚和青蛙在一起时产生过的感觉说给妻子,妻子说:“我才不迷恋你呢。你们这些男人,哪个值得迷恋?”
我认为妻子的话太绝对了点。我走过去,站到她面前,想申辩几句。
“去去去!”妻子不耐烦了,吼道:“快把洗衣机推出来,你儿子的衣裤早堆臭了。”
方玉大约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年前,我在镇中学里当代课教师,方玉大概才出生或即将出生。那个时候我已认识了青蛙,青蛙经常给我讲紫婆那稀奇古怪的故事。我还认识了袁燕,她是我班上年龄最小的女生。
袁燕其实一直未能引起我的注意。她坐在窗边靠前的位置,上课时总是低着脑壳,似乎从没看过台上我的讲演,也没回答过我那些泛泛的提问。倒是坐在袁燕那一排最后那个位置上的女学生很让我分神。那个位置边上是一扇敞亮的玻璃窗,窗外三百米处有一个不大的供销社,青蛙就在那里上班。店里生意有时比较少,青蛙就从店里走出来晒太阳,一边替我构思那个关于紫婆的故事。我常常透过那扇玻璃窗,去瞟青蛙的身影,用以激发我讲叙课文的激情。
可更多的时候,青蛙并没出店门,我只好悻悻地把目光从玻璃窗外收回来。这样我就与窗里的女学生对视上了。她的目光很亮,毫无一般少女的羞涩。我还注意到她比班上的学生都大,看上去年龄和我相隔不了几个月。袁燕至少比她小五岁。
下课后我查了学生花名册,知道那个女学生叫耿荔平,班上的同学都省去她的耿姓,直接喊她荔平。一学期下来,荔平就成了班上乃至全校的知名人物。她肚子里怀上了数学老师的毛毛。眼见得肚皮一天天翘起来,荔平无颜见人,又不敢回自己家里,几次寻死觅活要了结一切,都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及时发现,抢救过来。
这个时候袁燕出面了,就是前头窗边那个最不起眼的小女孩袁燕。袁燕走进数学老师房里,冷冷地说:“荔平就要生了,你还在屋里待着!”
“学校已处分了我,老婆也跟我离了婚,你还要我干什么?”数学老师作贼心虚。
“我要你把荔平送到医院去!”袁燕低声吼道。
袁燕和数学老师用板车将荔平送进医院的当天晚上,荔平就将肚里的孽种生下了地。是个很可爱的女婴。
可第二天荔平从昏迷中醒过来后,那个女婴己不在她身边。荔平朝医生和袁燕要人,袁燕说:“你还想替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把孩子养大?”
荔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