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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半天才想起他已经出城了……
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罗青亦被人擒住手,但对方明显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只看到奚画双手被绑,她即刻慌了神,左右不住的问:“你们、你们作甚么?……要带她去往哪里?”
周遭几人不耐烦地喝了两句,仍旧是满语,她听不明白,内心愈加惶惶不安,哭着哀求道:
“不要抓我闺女!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求求你们,别带我闺女走……”
“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娘!”奚画见她当真要俯身,心疼不已,低头奋力想要挣扎出来。
“小四,你莫怕,娘来救你,你等等……”
此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罗青一把推开挟持自己的金兵,张口咬在他手背上,力道之大,登时满嘴鲜血淋漓。
这金兵大叫一声,扬手扇了她一巴掌,罗青倒也不在意,转身就往奚画这边跑。
对面木匠家燃起大火,照着她背后高高举起来的铜铁,清寒的光从棒头流转到尾。
“娘!娘你别过来!”
奚画哭得泪水模糊,慌得直跺脚。
罗青伸手扣在她胳膊上,咬咬牙要拉她走,奚画拼命地摇头,抽手想去推开她,只是她的双手被束,无能为力。
你快走!
话还没道出口,她眼睁睁见着那带铁刺的狼牙棒打在罗青头上。
溅出的脑浆混着鲜血洒在衣裙裙摆,浓稠得就像夜色一般,缓缓流淌。
“娘!娘!——”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这一瞬,感觉像是天塌都要下来了,每一寸呼吸也变得艰难而苦涩。
罗青两眼未闭,直挺挺地倒在她脚边,扣于她臂弯的手渐渐滑下。
视线朦胧得看不清周围,奚画连忙伸手握住她想要扶她起来,然而罗青身子沉重如铁,任凭她费尽力气,任凭她一次又一次拉扯,那手臂终究摔落在地。
鲜亮得刺眼的红色血液自她发间溢出,仿若一条毒蛇蜿蜒到跟前。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努力念书想要照顾的亲人。
她发誓会她过上好日子的亲人。
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
奚画喑哑着呢喃,挣扎上前去抱她,那金兵仍拽着她不放。
心底里的怒火斗然上升,仿佛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被逼的咔咔作响。
她几乎是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看我娘,我要去看我娘……”
狠命地与其手掌较劲,正在此刻,何处飞箭如雨,嗖嗖数下,三名金兵应声倒下。
有人轻轻巧巧从树上落地,奚画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跪在罗青面前,伸手欲去碰她,待得看到她满身的脑浆,又不知怎样下手。
胸腔撕裂似得疼痛,她抓着她手背,嚎啕大哭。
——“……哎,你说这念个书怎么这么危险?咱们往后还是别去了罢?”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好不容易拉扯大。”
——“我闺女若不想嫁,我就养她一辈子。”
对她最好最好的娘亲……永远不会站在她面前,同她说话了……
“小四!”
关何往街上看了一眼,上前来拉她,“金兵越来越多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城。”
奚画木讷地抽噎,怔怔地摇头:“不要,我不要……我娘还在这儿,我不要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关何视线移向罗青,喉头一滚,强忍着酸涩,“先走罢,好不好?”
“我不走我不走!”像发了疯,她转身揪着他衣襟,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不早些来?你去哪里了?你要是早来一步,我娘就不会死!都是你都是你,都怪你!”
从未见她哭成这样,关何何尝不难受,忙一径点头认了:“是,是,错都在我……”
奚画呆呆望着他,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他怀里,滚烫的泪水即使隔了几重衣衫,胸膛也能感觉到湿意冰凉。
她在发抖,手是冷的,脸是冷的,心大约也已经冷了……
“带我娘走,求求你……我要带我娘走……”
关何犹豫了片刻,举目看着四起的烟火,这会儿城里乱成一团,他带奚画一人已是十足费力,再带上罗青,只怕翻不了城墙。
他极力柔声道:“……我先把你安顿下来,然后再回来带青姨走,好不好?”
奚画哭得满脸是泪:“不要……不要,带上我娘,我要和我娘一起。”
“来的只有我一人,只能带你走。”关何捧着她的脸,神色认真,“你得活着,小四。”
“青姨护了你一辈子,往后你得好好护着自己的性命,你的命来之不易,你知道么?”
她眼底空洞一片,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眼泪一股一股自眼角滚落。
关何搂着她双肩,终于忍不住:“你想让你娘死不瞑目吗?”
她骤然一惊。
身体仿佛被抽空,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无数声音交织在耳,鸣响得头晕眼花。
奚画回眸看着罗青,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神情无喜无忧,往昔一幕幕从眼前一流而过。
奚画眸中凄凉,抬手把她双目合上,不舍地握着她掌心,一遍遍用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背包裹住。
“走罢,小四……”
她泪眼朦胧,摇头,再摇头。
还在犹豫不决,关何狠下心来,拦腰便将她抱起。
连反抗的机会都不曾给她,双足一点,瞬间跃出高墙。
夜风里夹杂着浓烟和火星的味道,街道上血流成河,惨叫悲鸣痛哭,所有的都被淹没在无尽的火海中。
繁华太平的平江城,灯光通明,放眼望去如同火龙一样的长街,此时此刻燃着熊熊大火,是真真切切的火龙。
火焰卷起滚滚热浪,染红了半边天幕。
奚画从他怀里探出头,书院的方向浓烟升腾,一枚烧的发卷的枯叶自身边飞卷,空气里弥漫着的是令人作恶的血腥味……
她或许一生也忘不了这个场景,一草一木深刻在脑中。
今时今日。
书院不在了,家也没有了,她成了孤儿,流离失所。
☆、第84章 【恍如隔世】
跑回小木屋时,头顶的乌云稍稍散了些,露出下弦月的一方影子。
院中尚有血迹未曾清理,院外横着几具尸身,房内却空无一人。之前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关何本担心她看见会害怕,不承想垂头去瞧时,发现她表情呆呆的,半点反应也没有……
一路上都是这样,不说话也没有动静,眼睛不住的往外流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尽。
他不善言辞,看在眼中尽管心如刀绞,又不能寻出言语来安慰。
木屋简陋,卧房中只有一张木床,草编的席子光秃秃摆在上面。关何小心翼翼放下奚画,取了一条被衾铺开,摸上去仍旧寒凉。然而此时也寻不到其他安全的落脚之处,只能暂时将就了。
打点好一切,回头见奚画只是靠在床边,满脸泪水,眼底下一片青黑。
他拿袖子替她擦干眼泪,尽量柔声道:“你在这睡会儿,桌上有茶水,若是渴了就倒来喝,我出去一趟。”
奚画神情茫然,片刻也没有回应。
他无法,深深望了一眼,转身要走,不料才行出一步,胳膊猛地被她抱住。
奚画颤着声音,木愣道:“你……你要去哪儿?”
迟疑了一瞬,关何斟酌着词句:“我去带青姨回来……”
“……”
奚画望向他的眼里骤然蒙起一层水雾,慢慢儿松开手,脑袋微偏,眸子似是在打量四周。
隔了良久,才轻声道:
“……你要小心。”
他点头答应,“好。”
说完匆匆带上门走了。
兴许亦是害怕被人发觉,桌上没敢点灯,四周皆是幽暗的深蓝色,摊开掌心,合拢掌心,眼前却不是红色就是灰白。
罗青死前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却像是过了整整一年。
这样的变数她令缓不过气来,简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细细想来,或许这真的只是梦,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昨日街道上的笑语欢声,红的绿的,流光溢彩,刹那间化成了灰烬。
天快亮时,才听到关何的脚步声。
奚画心头一顿,忙跳下床去,急切地推开门。迎面却见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身形不稳。
抬眼与她视线一对,神色间染尽内疚。
“小四……”
两手空空,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抱歉我……”关何拧着眉头别开脸,“回去的时候,没寻到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