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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代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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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你抓紧点,办完事儿就回来。”老奎心里笑了笑,暗说你不用等,你也等不到。

这一天的老奎跟平日完全两样,尽管穿的还是那身脏衣服,脚上还是那双烂掉趾头的破胶鞋,可他真是跟平日不一样——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气,还有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怎么说呢?老奎突然有了一种气概,这气概王十娃这样的人看不出来,要是能看出来,王十娃也不会拉他进城了,直接把他捆了交给公安就行了。老奎跳下公交车,挺了挺腰。从挺腰这个动作就能看出,老奎不一样了。以前走路,他的腰始终弓着,跟驼背差不多,头始终勾着,从没见他昂首阔步过。今儿不了,他连着挺了几下腰,将平日伸不展的腰板一下给挺直了,然后,大踏步地,就往法院走去。

老奎今儿到法院,是最后一次找左威,要是今天还讨不到说法,他就不讨了。没讨头,这都讨了将近两年了,讨得地荒了,房卖了,家里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再讨,就没啥意思了。老奎这档子事,本来就干得没意思,要是早知道法院会这样,当初,当初就不该那么轻易点头,把儿子小奎给火化了。

“妈的王八羔子,说话不算数!”一想这事儿,老奎就要晕过去。可老奎不能晕过去,今儿个他是来干大事的,干一件河阳人从来没干过的大事。他要让河阳人记得:他老奎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是人就得按人的礼路行事儿,你要不按人的礼路行事儿,也休怪我老奎不把你当人!

老奎呸了一口,这一呸更能看出他今儿的不一样来。平日,老奎是个打掉牙往肚里咽的主儿,遇上多难多冤的事,都不敢叫唤。若不是儿子小奎不明不白地死去,若不是法院拿他当猴子耍来耍去,老奎是不会变的。他还会坚持打掉牙往肚里咽这个原则,其实这也不是啥原则,庄稼人历来就这么个活法,老先人遗留的,改不了。

早上的太阳很艳,很艳的太阳照着老奎破旧的衣衫,阳光洒在身上,竟把老奎也给照亮堂了。走进法院大门的一瞬,老奎有点紧张,腿好像抖了几抖。不紧张是瞎话,法院是啥地儿?城里人都怕跟法院打交道,庄稼人就更怕。老奎每次走进这大门,腿都要抖上几抖,今儿还行,刚一抖就让老奎给控制住了。妈妈日,都啥时候了,你还抖?老奎骂着腿,睁大两眼往里瞅了瞅,这一瞅,差点就让老奎缩身回来。妈妈呀,这么多车,都是高级车,里头该有多少大领导哩?老奎这么想着,身子就不由得往后退。快要退出门了,老奎忽然就记起自个今儿来的目的。这一记,老奎就不怕了。妈妈日,大领导也是爹生娘养的,也能让人见,这两年奔来奔去的,不就是想从大领导嘴里要个说法吗?大领导的说法总比小领导的说法要强,要管用。今儿好,今儿大领导都聚齐了,他姓左的想不给说法都由不得他!

老奎壮了壮胆,给自己鼓了把劲,就又抬起腿,往里走。路上老奎还想,今儿这法院的门,不好进,准是三道岗五道哨的,给你把个严。没想到,门口一道岗也没设,真的没设。院里倒是有人来来回回走动,但老奎认得这些人,他们是司机,伺候领导的,领导一开会,他们就要凑在一起喧领导的生活。“生活”是个新鲜词,老奎以前不知道,这两年上访,老往公家地方跑,跑着跑着,就给知道了。知道了也跟他没关系,领导的生活跟他不沾边,顶多也就是听听,给自个儿灰不啦叽的心涂点颜色。至于生活里那些稀儿怪儿的事,老奎听了就忘,从不往心里记,就跟站在骡马市场听贩子们谈价格一样,骡子涨了是骡子的事,牛价跌了是牛的事,跟他老奎没关系。他老奎现在就一件事,要儿子小奎的命!

老奎继续往里走,快进楼洞的一瞬,有个法警朝他走来,“喂”了一声。老奎一惊,心想:没准让人家认出了?这两年他来来回回在法院跟家里走,认得的法警不少,认识他的法警也不少,要是正好碰到,就给糟了。老奎正惊着,却见那法警扔下他朝另一边去了。原来法警不是冲他喂,是冲远处一个司机喂。老奎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就钻进了楼洞。

一钻进楼洞,老奎就不怕了。

上访他上出一套经验:再牛气的单位,难进的都是大门,大门那道坎儿不好过,一旦过了,你这趟来就有八成的希望了;再就是院里不能让拦住,院里让拦住,等于你还是没进大门,哪儿来的还得赶到哪儿去。只要过了大门和大院这两道坎儿,进了楼洞,你就放心吧,就算是碰上再刁蛮的人,也不敢把你咋样。这么想着,老奎嘿嘿笑笑。老奎居然在今儿个还能笑得出来,可见老奎是作足了准备的。

事后证明,老奎的确作足了准备。

楼道里很静,开这样隆重的会,咋能不静?静就是畅通,静就是安全,静就意味着老奎可以大踏步地往楼上走。老奎再次笑笑,这次他是笑自个儿,从作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一直担心:怎么才能进得了法院?怎么才能顺顺当当站在左威面前?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原来设想的种种障碍,竟一个也没出现,脑子里盘算好的那些个应付的办法,自然也就成了多余。他紧紧裤腰带,这是个习惯性动作,每当心里松懈的时候,老奎总要紧紧裤腰带,仿佛他的精气神都在裤腰带上系着。接着他又摸摸胸前,摸胸这个动作很重要,老奎以前是没这个动作的,今儿个有了,走几步,就要很小心地摸摸胸,摸得还很诡秘,让人看不出是在摸胸,好像是在拨拉胸前的一颗脏米粒儿。老奎摸了摸,感觉那东西还牢牢地捆在身上,位置一点也没挪动,老奎这才彻底地放心了。

老奎在心里叫了一声“小奎”,轻轻一掌,推开了会议厅的门。

会议厅里气氛庄严,台上有国徽、红旗,还有“秉公执法,一切为民”八个闪光的大字,一字儿码开的领导面前,摆着鲜花、水果,还有矿泉水。那矿泉水老奎喝过,是在一次上访中,讲了半天的话,诉了半天的冤,口实在干得不行了,法院一个年轻的女孩悄悄给他的。老奎自此记住了那女孩,记住了那清冽冽甜润润比山泉还要润心的矿泉水。主席台一角,东城区法院院长左威正在慷慨陈词,声音洪亮,带着法律的威严。老奎望了左威一眼,这张脸他真是太熟悉了,多少次梦里,他被这张脸惊醒;又有多少次,他对着这张脸,哭诉冤情,直到泣不成声。现在好了,他再也不用对这张脸低声下气了,他要让这张脸明白:他老奎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到豁命时,一样敢豁命。对,豁命!老奎这么想着,毫不畏惧地就进了会议厅。

要说这一天也是怪,老奎突然闯进会场,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如果这时候有人阻止,老奎兴许也会停下来。可没人阻止,人们注意力太集中了,目光都盯在主席台上。门口那个小法官倒是看见了他,但也只是那么看了一眼,便又把目光挪开了。老奎再次紧了紧裤腰带,开始往主席台前走。这个过程相当艰难,也相当漫长,虽说只有短短几分钟,可老奎几乎是用走完一生的力气去走的。有意思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是没人阻止他,所有的人对他的贸然闯进视而不见,居然拿他当空气一样不在乎。这毕竟是搞评议,关系到很多人的帽子、位子和前途,是万万马虎不得的。对此,老奎自然无法知道,也不可能理解。这工夫,因为不被注意,老奎的步子就变得更从容了,真是从容啊。要不是他在往左威面前去时不慎碰翻了一只暖水瓶,怕是连左威都发现不了他。

左威骤然中断讲话,猛地从讲稿上抬起头,吃惊地瞪住老奎:“你……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问问你,你说的话算不算数?”这话老奎昨儿夜里就想好了,今儿路上又念叨了好几遍,所以这阵儿说出,就显得非常流畅。不只话说得流畅,老奎还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瞪住左威。

台上一阵骚动,谁都没想到,河阳最顽固的上访对象,会在这时候闯进会议大厅。主持人想呵斥几声,被旁边的领导挡住了。大家“唰”地把目光聚在了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民身上。

台下似乎比台上镇定一些,不过还是有人发出了惊呼:“天呀,他真给来了!”

“我说过的啥话?啊,啥话?”刚才讲话还很流利很有底气的左威突然就乱了方寸,目光下意识地往主席台中央望过来。

主席台正中就座的陈木船顿时黑下脸。这个场面实在太煞风景,但是一时三刻,他也不知道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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