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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公子的错!”晴初终于发作了,她浑身打抖,手指紧紧攥住衣角,“你们这头逼我,那边就逼元泽,既然宿怨难消,何必让我们做夫妻?!”
“我只问你一句话,咱两府破了脸,你是继续做你的好少夫人,还是回来这里?”邵阳大声问。
泪水直逼到晴初眼里,她咽了咽,抱紧敏儿,“我也只有一句话,国家大事,苍生社稷,不是我能管得。我只要敏儿周全。”
“那么,我提你一声,有什么祸事,尽早回避!”邵阳说。
晴初头也不回的就要走,邵阳却又拉住她,“行了行了,咱们不讲这个了,你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行不?你再陪你娘坐坐。”他说着又偏过头对着我,“麝奴,你先移步,这院子后面有间偏厅,你请在那里先歇歇。”
“什么意思?”我问他。他眼里分明有狡黠。
“我这里恰有位老朋友,也许你会愿意见见。”
晴初疑惑的看着邵阳,“你又耍什么花样?麝奴是我的人,她只能跟着我。”
“你放心,在这府里,还有人能跟你们过不去么?”邵阳说,“谁不知道麝奴不要命的救你一次又一次,就凭这个,我对她下跪都成,还会伤她一根头发?”
他这几句话倒说得真诚,晴初犹犹豫豫的看我,我对她笑笑,就跟着丫头出了厅。
这间偏厅果然很偏,穿过两重影壁,家丁也不见一个,一间大屋墙壁剥蚀,地下石砖多年没有修补过,青石缝里生了杂草。我一人走了进去。厅里很暗,凉阴阴的没有人气。
屋檐下在滴水,水珠缓慢汇聚,隔得半晌汇成一滴,啪嗒砸碎在地上。我渐渐不耐了,堂后终于传来脚步声,是布鞋轻轻踩踏在水磨砖上的轻响……一些发丝随风飘起,我随着转过了头。见后头一个人无声的转出来,灰袍,高髻,面如白纸。
煞那间我如被打了一棒,牙齿也相击起来。即使是见了鬼,也不会有我这般惊恐。
吕惠卿。
第四十章、沉吟至今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似乎是晴初出来找我,一路找到了滴水檐,那时我失魂落魄,她问我什么我也听不进去。晴初惶然向周围看,没人哦。
水滴静静聚拢,仍是啪嗒砸碎地面,廊下湿漉漉的,天空无声的堆积着铅云,风悄无声息,却整个院子都弥漫了种雾气,偶尔几只乌鸦飞过,呱然两声,落下一点粪便,此外再无人声,晴初不安的张望。
“这里还是这样,闹鬼似的,小时候我们都不敢来这里玩。”她拉住我,“你的手这么凉,邵阳说的老朋友是谁?你见到他了?”
忽然一滴水落到我脖颈里,我打了个寒颤,立刻拉住她往外走,她一边被带着走还一边问。
什么也不能跟她讲。我兀自头晕脑胀,简直要怀疑刚才那一幕是不是幻觉。
是幻觉么?那一张白脸,平静的笑,平静的逼近,像一块寒冰,我遍身起了战栗,寒毛都竖起。
“桂兄弟,久违了,天下真是小啊……”
我往后退,背贴着了廊柱,长年不漆的柱子,木刺粗糙,挲着我的背。无可再退,我看着那张脸温和的停在我眼前,他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你怕什么?”他对我温言细语,“桂兄弟对我的好处,吕某铭感在心,我一天天都记得,要怎么报答了你……”
我使劲的挣脱那一双藤蔓般的手,转身就跑,他也不用强,我回头,空廓的院落,风声飒飒,野草摇曳,廊下却没有了人。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么?
晴初与我回到霁月楼,那一夜我们都辗转反侧,知道对方在忧心,但绝不开口问对方,也不将自己的忧心告知彼此。这一趟娘家回的,让她精神又绷紧,她必然是担心日后两家真的大闹一场,无人可以收拾。我更是惶惶不安头痛欲裂,像大病了一场,吕惠卿冰冷柔软的手似乎还留在我皮肤上,涎水一般使人恶心又恐惧,他灰色透明的眼珠,灰色的布袍,还有那一个字一个字低低的吐出,灰灰的渗进我的意识。
“桂兄弟高人不露相,吃两家饭,为两家办事,公子雱和昌王,哪一边才是你效力处?”
公子雱?公子雱!我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刹那间冷汗蛇信一样舔了满背。
吕惠卿已经知道我是公子的人!他如何得知?
现在该怎么办?吕惠卿死而复生,自然还是我那日心软,下手不够干净。现在再重来也没用。他会怎么样?这段时间他在哪里,何人助他养伤?何人帮他卷土重来?半点风声也不透,以他的为人,必有大计划。
这一夜我们都战战栗栗,草木皆兵,又无计可施,外头北风起了,直刮了一夜,眼看雪天又至,小果儿睡在外间,睡梦中不安的转侧,呼吸清晰可闻。这寒风呼啸的夜里,我们都嗅到了危险将至,风雪欲来的气息。
琳铛对我说,不用心急,公子虽这几日不见你,但他常常叫错人,他找人办事,往往脱口呼出“麝奴”,也许他对你还有余怒,但你仍是他极信任之人。琳铛又说,公子这几天心事沉重,相国每天接到的文件越来越多,有一部分得瞒住皇上。但相国自己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公子先瞒下了。
“国家,朝廷,民生,都到一个危险边缘,凭公子他一人之力,哪扳得回来?”
我心中凄凉,琳铛儿再聪明,又哪知道这里满的纠葛?公子必不会再谅我。我看看琳铛,她面色苍白眼圈泛青,憔悴的像变了个人,也是心事不轻。我想起那日乱民攻府之日,她让我跟她一起走。那时她虽凄惶,却是很有决心的样子。琳铛儿是孤女,被夫人带回来养大的,难道她另有去处?
但琳铛儿为人机敏,她若是不想提,别人再问不出来。我心里百事缠绕,也无暇去想这其中的蹊跷。
敏儿这几天都发热,大夫开的苦药,哪喂得进去,不到一周的婴孩,再受罪也讲不出,只是日夜啼哭。伍妈妈想了很多法儿哄他,晴初整天抱着他不离身,也没多大作用。有时候略好些,喝几口奶或是米汤,又都是呛出来。
我战战兢兢,侯在公子书房外,他一天没见人影,喜姐儿幸灾乐祸的打趣我,说我贵人轻易不来此地,我根本无心跟她计较。我今天铁了心,一定要等到他。纵然他怪我恼我,我至少得告诉他敏儿的事。
这样没等来公子,却等来了相国。
相国的样子非常可怕,平时的黑脸今天竟涨红了,像块黑炭在火里烧。他像是勉力在克制,呼吸很粗重,鼻翼一张一张。
“元泽呢?找他速来见我!”
家人面面相觑,一个人大着胆子上前说,公子连日繁忙,今日一早就出去……
相国手臂一抬,已重重一个耳刮子过去,“他成日里忙?就是忙着勾党营私,胆大包天,捅他老子的脊梁骨!”
大家都呆了,相国轻易不这般动怒,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相国又问,“简文浩呢?”
简文浩今天恰巧不在,却没人敢上前回了。相国自己缓了口气,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却是相国最器重的谋士庄思楷来了。
庄先生没坐轮椅,多年风湿的腿,颤巍巍的撑着,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搀住他。他一边蹒跚向前走一边说,大人稍安勿躁,此事尚有得转圜。公子也是一心为大人,若不是那福建子反骨,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相国脸色稍微和缓点,让人搬椅子,请庄先生坐下,庄先生又说,“现在大人身边,只有公子是全心为大人,公子虽不免弄巧成拙,相国只管教导,万不可为外人失和。”
我站在台阶下的鱼缸后面不敢动,鱼缸里浮着一些透明的薄冰,鱼在冰下潜游。相国与庄思楷的话清清楚楚送到耳中。我知道终于是出事了,他们口中的福建子指的就是吕惠卿。那家伙终于出手了?做了什么?相国暴怒如此,公子会怎么样?现在哪里?我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心急如焚的只想马上骑了大麦自己去找公子。
这样一想,我悄悄的绕过台阶下的人群,却见迎面几个人正快步过来,当先一人穿着长长的白色棉袍,手掖在广袖里,腰间长绦与发丝一起轻轻拂动,正是公子回来了。
我心里又酸又喜,又是忧急,想叫他,他已经看到我。他面色微变,一把把我拉到旁边。
“你怎么在这里?马上回霁月楼去,别让老大人看到你。”他轻声说。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他自那日来,第一次好生的跟我说话。
相国的怒吼声又传来。公子将我身子扳过去,遮住了我,又说,“现在就走。如果有事,找梓博护你。”
说完,他在我背上轻轻一拍。自己进了书房。
书房里轰隆一声,似乎是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