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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被挡着,架也不打了,年轻人重新坐下,瞧着旁边吞吐的火舌,半晌才闷闷的开口,“要不是当朝的相国出这一条条新法,咱们有钱吃肉,没钱吃馍,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只想踏踏实实娶个媳妇生个儿子,该服役就服,该交税就交,”只要别三天两头又出个新点子,不让咱们过日子!”
众人静了一会,又有人说,老子真想去抢了!这一路看到不少大户,随便找一家,抢他一票,就够吃一年的。
有人呵斥他,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默默不语,在这样的苦难里,危险的潜流正在酝酿。
有个老人说到一个叫郑侠的名字,说都在传言,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冒着砍头的危险,画了两幅画送给皇上看,皇上已经知道百姓受的是什么罪。
什么画?什么画?众人纷纷问,那老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稀疏的白胡子老鼠须般抖颤着,说,不清楚,只听说这个郑大人把咱们的苦楚都画了下来给皇上看,皇上是英明天子,绝不会让奸臣只手遮天。
大家欣慰起来,遥远的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一些饥民凑在一起,各自从身上掏着,每人掏出几个铜币,一起去买了几块肉烧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每家分几份,夹在面饼中的肉屑,被仔细剔下来,送到孩子嘴边。
公子在马上静静看着这一切,夜色深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真瘦,更瘦了,青衫上已能见到凸起的背骨,他定是全身都绷紧着,才有这样不同以往的,僵硬的坐姿。
忽然旁边有人说话,一个汉子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公子马前。那人伸着一条疮疤累累的胳膊,几条粗大的青筋在瘦骨伤高高凸起,五指也粗粝如耙,紧紧攥住公子的马头。
“公子家需要丫鬟么?我家丫头手脚伶俐,生得好,吃得少,公子买下她绝不后悔。”
公子低下头,瞧着这只枯藤般的胳膊,他一言不发,摘下腰间钱袋递给那人。不是他惯常的,轻轻松松的一丢,而是郑重其事的,递到那人手上。那人惊得张开嘴巴,半晌才道,丫头快过来!他揪住旁边一个蓬着头发,小鸡仔般大的女孩子,按着头直按到地下去,随即自己也跪下,将脑袋沉重的捣下。
这一下,远处那一帮人全惊动了,不少人向着这边涌来。公子在袋里掏了掏,却没有什么,他索性将玉佩和坠子都扯下来,我身上还有一些碎钱,这时一起拿出来,全分空了,仍有一张张摊开的巴掌举到眼前。我无奈回头找公子,他已经拨转马头,逐月疾跑起来,公子伏在马鞍上的身子摇摇晃晃。
我暗叫不好,赶着大麦追上去,还没到跟前,已经见他一口血呕出来。
第十三章、倾门之变
我们回到相府已经两更。公子也不回自己房间,径自就去找相国。
相国住的雅思阁也不远,堪堪一道小回廊就到,我才发现相国的辛苦一点不比公子轻,也是彻夜灯火,如砖砌的案头文件。几名幕僚都在,各人脸色凝重。
相国一见公子便说,听说吕锦阑去找了你?是否有要求?
公子盯着相国,不过这半夜,他脸色灰白,眼窝深深陷下去。“锦阑是找了我。父亲准备怎样?”
“上令已经很清楚。改是改不成了,只是他父亲有何要求,可以酌情满足。”相国犹豫一下,又说,“吕公与我交情不浅,临行我倒想与他一聚,只怕他气量窄小,不肯见谅。要不我写个帖子,你亲自送去如何?”
公子忽然笑了,他肩膀微耸,笑得无声,看着相国那永远郑重的脸。
“父亲不用想着与吕公叙旧了。眼下有几件事,若不加紧办理,只怕父亲会和吕公一起结伴离京。”
相国一惊,黑沉沉的脸膛上一阵红晕掠过,显见得是怒了,“什么意思?还是你又听了谁的佞言?”
“想要不听佞言,请先远离佞人。”公子看来是在回府的路上就拟好了腹稿,这时一条条举出来:官贷处的赌坊妓馆马上一并封除,查出幕后人物,法办。如果是官府人,加罪入御史台审理。嵩山崩裂到底伤亡多少?地方报给朝廷的数字可能虚报。两河荒歉已久,募捐款项还未集齐,这一笔无论如何要从官中再集。
“唔,这几件事我也知道,”相国自己沉思一下,示意旁边的人去“拿这几日的报单”,一名文士走到架前搬下一叠卷宗。这档案架是自地垒到横梁那样高的,取上层的文件需要搬梯子,相国的书房四壁都是这样的架子,其余除了桌椅,只有两只巨大的鼎,没有任何陈设,肃穆而规整。这个古怪的老人,像架永不疲倦的工作机器,一点额外的乐趣也不留给自己。
相国翻开最近的一份文件,逐行的看,又递给公子,“吕惠卿正将青苗余钱粜来……”
“我指的就是吕惠卿。”公子截断相国的话头,接过文件却不瞄上一眼。“吕惠卿不罢掉,朝上再肃清也没有用。”
又来了,我想。又是吕惠卿。这个在我看来像个大好人的吕惠卿,永远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症结。
果然相国沉下了脸,“为什么总是针对他?不说吕惠卿之才,他与你同修三经,可曾有过一点纰漏?也不说他身兼数职,司农,军需,哪一处不是靠他?只说变法之先那满朝满城的议论,独惠卿坚定始终不移,哪像其余人一出一入,只视风势而偏?”
“正是他操管过多,眼下这一列恶疾才不得不由他开始肃清。”公子渐渐有些耐不住脾气,“我早说父亲对他信任依赖太过,事无巨细必与他共谋,他若藏歹,后祸无穷。郑侠献画,就是个明证。”
“哪个郑侠?什么献画?”相国问。
几名文士又互看几眼,一名文士说郑侠是一个门吏小使,会画两笔,他画了两幅灾民图要献给皇上。
“哦?你们都知道?”相国似乎只有轻微的诧异,“嗯,这人敢于直谏,这份胆气倒是可嘉的很哪!”
旁边另一名谋士开口说,“公子所言不可不虑,庄先生告假前,也曾叮嘱我们,须防福建子反骨。他如今手中权柄越来越大,素闻他理税有贪,只是大人不肯信。如今公子又提,大人要多多权衡。”这谋士指的“庄先生”是相国幕僚中首当其冲的厉害人物庄思楷,据说那人老谋深算,跟了相国半辈子,最为相国倚重,目前病假在家。他提出庄先生的名字,想来相国必会多想一想。
谁知相国只对那群谋士看了一眼,不屑就在脸上,未说话前先大摇其头,明显是不信。我差不多是领教了为什么叫他“拗相公”。这么多人一起劝他,他一句也没听进耳去。这人犯起倔来,比我的大麦还难对付。
“我逢事必与他商量,是他确有过人之胆识与眼光。庄先生既然有疑,怎么不自己跟我讲?”相国语气开始加重,“你们一意叫我办吕惠卿,有什么证据?只凭他博学才高,行事果敢,就该被人妒才侧目,只显得我们太也没气度!”
这话一讲,众人都不做声了,背后责人本不是君子所为,尤其责的还是一位高权重的副丞相,大着胆子告了一状又被斥是“妒才”,这一回是再也不开口了。
公子一言不发,转身就出门。相国在后头正叫他,他头也不回。我跟着他,他脚步加快,一径回了自己住处,进门就大声说,叫简文浩来!梓博去找蔡卞,请他也即刻过来。外面看看谁在,都叫来!
这时已三更,喜姐儿和琳铛等几名贴身大丫鬟都还没睡,见公子神色大异平常,都惊得脸色雪白,梓博桂杨等去找人,喜姐儿叫人请大夫。公子坐在日常坐惯的躺椅中,他双目充血,已疲惫不堪。喜姐儿煎了药来他碰也不碰,撑着与一众人商谋。琳铛看看他,也不多问,抱了床薄被盖在他膝头,半跪下给他换上家常的鞋。
“那个郑侠献画的事,父亲竟不知道?”
简文浩低一低头才说,舆论对老大人很不利,因此,人人都知道的事,反而是老大人还不知道。
“一个小小门吏,怎么能把画送得到皇上手中?”
“公子所疑正是。”简文浩说。“所以大家都传他是有人指使。他以微贱身份竟敢给天子献画,现在正押在乌台。”
“是哪位大人告了他?”
“是吕惠卿。”蔡卞在旁边说。他是在自己家里被梓博叫出来的,这时一边吸溜吸溜喝着热茶解困,一边接话头。“郑侠曾讽他结党营私。他怀恨在心,想趁这机会将郑侠斩了。二叔所言不错,这厮果然奸谄。”
“嘿嘿,果然是他。”公子冷笑,“一条肠子见忠直的人不好过他千倍?”他沉吟着,吩咐简文浩,修封信去乌台,看能不能将郑侠的案子先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