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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宁活佛多年来以病残的形象示人。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在艰难动荡的年代里持续闭关修行,并一直坚守在札熙寺旁。其实那时寺庙已经没有了,经堂被毁,人员四散,但就算残垣断壁他也要坚守,也要等待,否则很多人会找不到回寺庙的路。
像我这样独自闯去拜师求学的孩子应该很少吧。哥宁活佛慷慨地收留了我,供我衣食,教我佛法。当时一些僧人聚集在札熙寺附近传讲佛法,举行法事活动。我在听受哥宁活佛教诲的同时,有幸加入他们的行列。这使我此生第一次过上了理想中在寺院闻思修行的生活。
我初见哥宁活佛那天,缘起殊胜,活佛圆满完成了一段长期的闭关修行。当日正好出关,札熙寺得知消息的几位上师都赶回寺庙举行会供。其中一位便是多吉秋炯仁波切,哥宁活佛特意请他为刚到的我进行长寿佛灌顶。
我的第一位金刚上师多吉秋炯仁波切一生的经历富有传奇色彩。他出生于新龙地区,早年不信因果,做过猎人,屠宰过牦牛。三十几岁始觉因果不虚,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深生忏悔,发愿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在嘎陀寺闻法多年,又在多吉扎等寂静处闭关修行四十余载,专修光明大圆满。
仁波切生活简单至极,除了收取少量糌粑以维持生命外,从不收受信众其他的供养。就是这一点糌粑,他也一定要等自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吃的时候才收取,所以每次恰巧能供养他糌粑的人都会成为周围信众羡慕的对象。他离群索居,常去山坡上为羊群念经说法。久而久之,人们便把经常听他讲法的那些羊称为“多吉秋炯的羊”了。
仁波切比哥宁活佛年长三十多岁,二人却相交莫逆、情谊深厚。当年正是因为折服于哥宁活佛的学识和性格魅力,仁波切才决定追随活佛守护札熙寺,弘法利生。
1979年,哥宁活佛四十二岁英年早逝,多吉秋炯仁波切痛不欲生。他说:“本以为我会走在活佛前面。这么好的人,这么年轻就走了!众生的福报太浅啊!现在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不久,仁波切也示现圆寂。
他一生修持光明大圆满的成就这时才向世人显露:由于法体缩小,他戴的五佛冠从头上滑落到肩部又滑落到腰间,最后仁波切比普通人都更加高大魁梧的身体缩小到一尺左右。在场的人还听到天乐,看见光团、彩虹等瑞相。法体荼毗后出现大量吉祥舍利。
上师用他一生的经历向我们宣示了无上大圆满法不可思议的功德和力量,哪怕是一介凡夫,哪怕罪孽深重,只要对密法和上师具足信心,励力忏悔,精进修持,就一定可以成就、解脱。
我到札熙寺后依然顽皮,虽然有哥宁活佛袒护,还是时不时受到寺庙管家的训斥。因为经堂被毁,法事活动只能将就在寺庙的厨房里举行,参加的人稍多一点就显得拥挤不堪。我年龄小、资历浅,凡举行活动都由我来当小却本,负责摆放、抛撒食子、供品。开法会用的长号等法器摆在地上,按理说我每次出来进去都应该绕道而行,但由于拥挤,也由于懒惰和调皮,我有时会端着盘子从上面跨过去,管家看见总要把我教训一顿。
开法会时,招福彩箭通常也由我来拿。可有几次,法会开到中途,该彩箭上场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彩箭。原来我扛着彩箭偷跑出去玩耍,走得太远,玩得太高兴,竟把法会的事给忘了。
我一方面贪玩调皮,常做出让管家摇头的事,另一方面却又好学上进,不但闻思佛法积极,对相关活动的仪式、程序和技艺也很感兴趣。记得我初到札熙寺,看见寺里的小活佛和小扎巴聚在厨房里,有的念经,有的吹号,有的敲鼓,人人都有技艺在身,心里非常羡慕。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了,什么都不会。我决心努力学习,要像其他小扎巴一样,法会上十八般技艺样样精通。
赤诚嘉参堪布非常喜欢我。他出身贵族家庭,性情淡定,对世俗生活毫无兴趣。堪布一生历经坎坷,受尽不公平待遇,却永远是那样温文尔雅、谦卑柔和。据他说,多蹇的命运恰是他解脱的最大助缘,因为面对打击、折磨,他没有一天放弃过修持菩提心。
有一次,他带我去附近村里一户人家超度亡灵。亡者的尸体横在屋子中央,本来不大的房间就更加转不开身了。我仍然是负责抛撒食子,进进出出都得绕着走。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故伎重演,趁无人注意,捧着食子从亡者身上跳了过去。赤诚嘉参堪布看见了却没有批评我,过了一会儿才把我叫到一边,指着亡者小声对我说:“阿布,恭敬一点吧,他也是出家人呢。”
堪布是个快乐的人,出外传法带上我,最爱给我表演变戏法的游戏,每次都要从他的嘎物盒里“变”出一件加持品作为礼物送给我。
根本上师多吉秋炯仁波切圆寂,对堪布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原本体弱的他一病不起,很快也追随上师而去。
短短几年间,我的三位恩师相继离世,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人间。他们没有等到札熙寺恢复的那一天。
哥宁活佛圆寂时不到四十三岁,赤诚嘉参堪布四十七岁,都是正当壮年,而我印象中他们却都是老喇嘛了。不知是因为我那时年纪太小,看谁都觉得老,还是他们的一生遭受了太多苦难和折磨,所以过早地衰老、辞世。
失去导师,失去依怙。苦难让我迅速成熟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赤诚嘉参堪布每次讲到上师功德、众生痛苦等内容时,都会痛哭流涕。上师的眼泪终于流进我那颗顽劣的心里,从此我的心里也有了泪。
离开札熙寺后,我到甘孜扎阔跟随根容堪布学习《入行论》和《普贤上师言教》。堪布在札熙寺获得学位并一直致力于为寺庙培养僧才,寺庙解散后,他才到扎阔。他很器重我,对我的法恩极大。后来我去佐庆熙日森和喇荣五明佛学院继续求学,堪布则回到札熙寺,继哥宁活佛之后,承担起护持寺庙的核心重任。在根容堪布的带领下,札熙寺终于开始恢复、重建。
堪布一面主持寺庙建筑的修复,一面督促回归的僧团精进闻思,并倾尽全力为僧众修行提供助缘。在他不足十平方米的住所内,常年有五六位僧人在他的指导下共修五加行。他吃住全包,免去了修行者的后顾之忧。
我在外求学期间,每次回家乡都必回札熙寺看望上师和道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见根容堪布。
我知道上师们在世间的停留有多么短暂,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无比珍贵。然而,分别还是来临了。
札熙寺修复工作开始不到两年,根容堪布积劳成疾,示现圆寂。临终前,他派人到五明佛学院,请我务必回去见他一面。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又一位上师要离我而去。匆匆赶到上师身边,他让我握住他消瘦的手,对我说:“不论你将来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札熙寺,一定要尽力帮助札熙寺。”
根容堪布圆寂是在1985年。至此,札熙寺德高望重的老一代活佛、堪布全部圆寂了。一时间,没有人再有足够的威信把整个寺庙凝聚起来。
那时我二十三岁,正在喇荣五明佛学院跟随大恩根本上师法王如意宝学习。我从来没有忘记札熙寺的恩师们,但我既非活佛又非堪布,只是一个普通的出家人,我不知道怎样以及何时才能帮助了却他们的心愿。
年轻的我心满意足地跟随在法王如意宝身边闻思修行,无忧无虑,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常想:我们是多么不幸,无数珍宝般的上师过早地离世,如流星划过夜空,我们只能遗憾地看那璀璨光芒隐没的痕迹。然而我们又是幸运的,至少法王如意宝留下来了。因为他老人家在,我这个四处找寻佛法的游子才停止了漂泊。
很多年后,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哥宁活佛、根容堪布之所以把寺庙振兴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是因为我将遇见并依止法王如意宝,凭借法王如意宝不可思议的福德力,札熙寺将得以复兴。
法王是众生的如意宝。凭借他不可思议的福德力,雪域高原无数寺庙、经院得以复兴,无数新道场得以建立。他老人家一直关心着札熙寺,并通过我对寺庙的发展给予指导和建议。
1985年,札熙寺部分僧侣响应法王如意宝的号召,对寺庙进行整顿。
其实,为了保持僧团的清净无染,自佛陀时代开始就不断对僧团进行过整顿,两千余年来一直坚持这一传统,将来也仍会继续。即使如此,这次整顿还是引发了一些纷争,拥护整顿的人备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