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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萧晚月,虽仍如旧日风采,银甲裹身,漫漫如雪,却少了几分以往吟风弄月的温文儒雅,多了几分战场杀伐决断的果敢刚毅。
他的视线扫过我高高隆起的小腹,最终停驻在我的脸上,冷峻的面容忽而扬起温和笑意:“许久不见了,悦容,别来无恙?”
我笑笑:“无病无灾,多谢挂怀,旧友一向可好?”
一声“旧友”,萧晚月仰面大笑:“好!时至今日,你还愿称我旧友,岂能不好!”
击掌两下,昭军中立即涌出一列甲士,在两军中央置上一张红毯,设好庇荫华盖,华盖下摆上四方桌,对面立两张宽椅,桌上设茶水瓜果。
待事毕,萧晚月下马,于桌前坐下,朝我探手邀请:“便请旧友过来一叙,你我已一年未见,此间世事变迁,恍如大梦,想必彼此皆有太多问候,日后是敌是友且凭天命,惟愿此刻莫负旧情。”
蔺翟云提醒:“夫人,小心萧晚月奸计。”
“先生无须太过忧虑。”我摆手叹道:“他毕竟是晚风的弟弟,必是想向我询问晚风的近况,我也甚为挂心染儿,再说有些恩怨还是摊在桌面说开了好,日后交战也不必再念情分。”
蔺翟云见劝我不得,嘱咐道:“那夫人多加小心,一旦收到我鸣金警示,立即回来。”
我点了点头,下了车撵,只身一人前往华盖下,入座萧晚月对面,他静静看我,眸心幽深,时至今日我竟依然在他眼中看出一种浓烈的感情,然而我却早已平静如水,叹道:“晚月,你清减了,面容憔悴不少,想必为了匡复大昭,这些时日令你心力交瘁,疲累不堪罢。”
“男儿建功立业,何惧劳碌风霜。这些年来,也都习惯了,无所谓累或不累。萧家赋予我生命、尊贵与名誉,我必报之以生命、责任和使命,这一生都将忠于此心,纵万死而不悔。”一抹熟悉的笑容从他嘴角漫出,他微笑的样子总是那么温柔平和,令人难以将他与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绝情联想到一块,截然相反的两种特质,却如此浑然地融入于一身,萧晚月本就是一个充满传奇的男子,一如他对于苍生的薄情,折射出的却是他对于萧家的忠诚。
此刻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恨之入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人,就有千千万万个立场,我有什么资格恨他?我不照样做着天性凉薄的事,分明是萧晚风的妻子,却帮着我的弟弟驱赶萧家王业的最后一支岿然大军。于楚家,于我两个弟弟而言,我无愧于心,然而于萧家,于我的丈夫和眼前这个为萧家呕心沥血的男人而言,我负之太深——这就是立场,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萧晚月道:“大哥他现在人在何处,一切可好?”
我回道:“他正在益州养病,一切尚好,待我这次收兵后,将与他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晚月,你别怪你大哥撇下一切不管,他对这浊世的争名夺利已经厌倦了。”
萧晚月道:“只要大哥过得快乐就已经足够了,他已经为萧家牺牲了太多太多,是该追求自己的人生了,我必会代他肩负起萧家大任。”
我探寻:“若是你入主中原,匡复王业,将会如何?”
萧晚月知我所问为何,眼神肃冷,“我必让反叛者获得应有的下场,任何人来求都没有用,包括你,悦容!”
果是预料中的答案,我长长叹了口气,眼神已经变得坚定,“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你为萧家而战,我为楚家而战,不必再留情面。”
萧晚月饮下一盏茶,“如此甚好!”
时间在洽谈中渐渐流逝,华盖长杆的影子也在红地毯上缓缓转移方位,我抬头看了看,隐隐觉得日光笔直照射在我脸上有点刺眼,有种怪异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如何也抓不住,这时蔺翟云已经鸣金唤我回去,我正要离开,听见萧晚月说:“染儿这几日一直在发烧,前不久还发病吐了血,你回去能否代我送一封书信给伊涟,让她来胡阙一趟,帮染儿度过这次病危,顺道看看他,对染儿而言,她……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那一刻,我的心疼得快要碎了,我才是他真正的母亲啊,红着眼睛焦急地问:“染儿他现在怎样了,病得厉不厉害,是不是每一次发病都跟晚风一样痛不欲生?”
萧晚月道:“他现在年纪还小,发病不似大哥那样严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发一次病必会加重几分痛苦,危难时刻若无伊涟的血作药引,恐怕回天乏术,但大哥也一样离不开伊涟,所以我想这次让伊涟来胡阙后留下些血引,好让我镇于冰窖中,以防不时之需。”
蔺翟云的鸣金声已经越来越急,但此刻我心如乱麻,只挂念萧染,问道:“难道这个病就没有根治的办法麼?”怎么舍得让那个孩子忍受那种折磨,像萧晚风那样终生靠着饮人血而活?就算靠饮血而活,但长乐郡主势必不会离开萧晚风,断然无法守在萧染身边,那么有一天,库存的血用完了,萧染突然病发,那该怎么办?
萧晚月道:“没法根治,除非他一生无情无欲,无爱无恨。”
一个人又如何能无情无欲,无爱无恨?就连萧晚风都做不到,染儿那般赤血丹心的好孩子,又如何做得到?就算他做得到,我又如何舍得让他成为那样的人,那样还是一个人麼?
这时,我身后的大军突然传来兵荒马乱的厮杀声,混乱中传来蔺翟云的叫唤,我一听心头大惊,竟是萧晚风麾下首席大将天霁率领大军绕山而行,兵至我军后防偷袭,我回头怒视萧晚月:“你邀我前来叙旧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引兵前来偷袭是麼?”萧晚月颔首:“没错。”我怒道:“染儿发病是假,也是你的缓兵之计?”萧晚月淡淡道:“不,染儿是真的发病了,就在他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在心心念着他的姨娘。”我一怔,却见萧晚月微微摆手,前方昭军即有大批弓箭手出列,数万弓箭往高空齐射,满天箭雨咻咻不惜,从我头上快速地掠过,我抬头看去,却被强烈的日光刺得睁不开双眼,心神顿时大震,如当头棒喝,恍然醒悟过来,回身望去,果见我身后的大军皆受日头阻挠,不辨箭雨攻势,盾牌阻挡无力,大批甲士纷纷死于乱箭之下。
在劫和天赐冒着箭雨厮杀而来,两人下马,天赐于前挥舞长枪挡箭,为在劫掩护,在劫拉住我的胳膊,“阿姐,快走吧,我军阵型大乱,此刻不宜再战,快快随我退军。”
我依旧一眼不眨地盯着萧晚月平淡无波的面容,喃喃道:“晚月,你好深的城府,好厉害的心机!”
不过短短片刻时间,他就对我使了三条奸计:第一条奸计,拖延时间,让天霁能有充分的时间绕道我军后防偷袭;第二条奸计,算准时间,让日光成为我军阻力,让他的箭雨攻势所向无敌;第三条奸计,借萧染乱我之心,使我枉顾大军安危,因我一人失误,害四十多万大军损兵折将!
萧晚月道:“谁也不能阻止我匡复大业,悦容,你也不能。”
“胜败乃兵家常事,阿姐不必过于在意,快点随我走吧。”在劫仍在竭力劝说。
楚天赐长枪旋转,瞬间挥掉数十支长箭,在前头怒喝:“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悦容姐心神已乱,快抱她离开!”
在劫这才回过神后,一把将我横抱起身,唯恐马背颠簸于我胎儿不利,便徒步奔跑,一路往撤军方向退去,天赐在身后尾随掩护。
颠簸茫茫中,我看到萧晚月只身一人站在满天箭雨下,脚下红色地毯艳得刺目,令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
余下几日,萧晚月乘胜追击,将我军打得退出三十里外,幸得蔺翟云临危不乱,收整阵势;曲慕白、周逸两位将军临战经验丰富,御敌得当;在劫和天赐皆有决胜千里只能,配合十分默契。如此,合五人之力,才得在五日后渐渐稳住局面,我军败事稍见好转,而我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平复打败后自责,沮丧等负面情绪,恢复了以往该有的决断。
此时,我出兵已有十日,原先计划二十日结束战争的时限已过去大半,我军非但没有在战事上取得明显的成效,反而被萧晚月败退了三十多里,若非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怕是早已兵败如山倒了。
在暗骂萧晚月阴险奸诈的同时,我又忍不住由衷地佩服他,我军如此之多的才俊良将汇聚一堂,竟还被他逼得这般窘迫,萧晚月无愧为举世罕见的天纵强将,兵法韬略以及在战场上的果断坚毅,皆可谓当世一流。
细想起来,他此生带兵似乎从未有过败绩,唯一一次失败却是拜我所赐,那次他进攻金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