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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她偷偷喝下藏红花流掉孩子的那天,其实我就站在门外。她痛得在屋子里满地打滚,我蹲在门外抱头痛哭,那时我是多么的恨她,但我更恨自己,是我逼她逼到这种田地的。除了自由,能给她的我都给她了,能由着她的我都由着她,哪怕要我眼睁睁地看她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甚至,她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为她去死……但是,为什么这样的爱都感动不了她?为什么,爱这种感情,到最后都无法抹去恨?……如果所有的感情都要有一个结局,那么,要她因为对我的恨而从我的身边逃开,我宁可她是为了爱着我而死。”
因此周妍才会说,因为爱,所以离开?
我突然觉得寒冷,为这样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我狼狈地从这座冰冷的牢房里跑开了,仿佛那里是囚禁我的牢房,是我和萧晚风爱情的坟墓。
铁门合上,我蹲在墙角发抖,肠胃翻滚着,趴在地上干呕不已。
我听见牢房里传来路遥的哭声,那种压抑在喉咙底下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男儿流血不流泪。有一种人的眼泪,只会为一个人而流,但谁也不会看见,就如同有些感情,如此直接和残酷,容不下如何迂回曲折的温暖。
带着温暖的心情离开,要比苍白的真相要好。
纯粹的东西死的太快了,感情被懂得是一种幸福,等待被懂得是一种孤独。
路遥,到底是孤单并且幸福的。
因为周妍的选择,是离开。
路遥从十二黑甲狼骑中除名了,被贬道金陵城做戍边的兵长。
那已是最好的结果,他受到周妍刺杀之举的诛连,理应一同斩首,而他自己本身也犯了督查不严的大罪,才导致刺杀事件发生,萧氏宗亲已经对他丧失了信任,联名上疏赐他死罪,全凭了萧晚风的一句话挡下屠刀:“我大招天下,有三分之一是他路遥打下来的,若杀功臣,岂寒天下将士之心?便发配边疆,改过自新,日后再以军中功过而论。”字里行间大有立下军功便召回京都重用之意,众人懂皇帝有意护短,也深知国君手段,不敢再盲目请奏赐死,徒惹圣怒。
就在周妍死后的第七天,路遥带着她的灵柩启程去金陵。
路遥离开长川城的那一天,我是跟他一同离开的——送周妍回金陵,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已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也许,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
萧晚风并不想我离开,但他还是让我走了,还亲自送我出城。
那日的风吹在身上有种潮湿的冷感,深秋的世界里,满目的枯槁,以至于他的脸上,掩藏不住遗憾和不舍,以及一闪而过的脆弱。
他说:“悦容,早去早回,我会在长川一直等你回来的。”
然后,他将一只花灯交到我的手里。
是一只老旧褪色了的花灯,花瓣在漫长的岁月流逝中已经找不到了昔日的色彩,却依然安安静静绽放着盛开的姿态,花蕊中贴着一张字条,工工整整地写着“萧晚风”三个字,像在诉说一段情,一生恋。
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就在我即将嫁给司空长卿的前夕,萧晚风病发,以为这一次再也撑不下去,他吃了还魂丹,千里迢迢从长川跑来皇都,为了见我最后一面。那天晚上,我带他去放花灯,在花灯上写上他的名字,传说阖眼就能永远相爱,这是一个精心刻画的爱情幌子。我就用那个美丽的谎言欺骗了他,而他为了那个谎言,终于熬过痛苦,最后活了下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就是四年。谁曾想到,昔日的谎言一语成谶,我竟真与他相爱如斯。
“……等你这次回来后,我们再一起去放花灯吧,然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傻傻地问:“什么地方呢?”
萧晚风微微俯首,发冠垂落鬓角的金色允耳,掠过他微笑的嘴角,抬眸间一抹羞涩的温柔:“我们以后长相厮守的地方。”
这真是一个令人殷切期盼的向往,我哽咽道:“好,你等我,我会很快就会回来的。”
最后,我提醒道:“在晚月回来之前,你千万要小心小心!”也就在今天,萧晚月借着护送胡阙王子回国为幌子,实则暗中带着二十万兵马秘密出使胡阙,待助胡阙王一统部落之后再率兵而归。这事极为隐蔽,朝中所知之人甚少。而今路遥现今又被发配他方,没能在晚风身边效力。镇守长川的大将,一去便是两个,怎能不让我担心?
萧晚风拍拍我的脑袋,安慰道:“傻丫头,你太小看我了,别忘记你所嫁的丈夫是谁。”
我打起精神,笑道:“当然是‘文武冠冕,天下无双’的昭帝陛下咯!”
萧晚风被我逗笑了,手指穿过我的长发,痴痴道:“悦容,你记住,这个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你,能让我倒下的人,永远只有你……”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怒道:“呸呸,别胡说!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萧晚风笑了笑,亲吻我的掌心:“恩,说好了的,我们要厮守一辈子的,我等你回来……”
马车踏着滚滚黄尘驶出长川,我掀开垂帘,心想,再看一眼长川的天空吧。
我想知道,究竟长川的天空跟金陵的天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回头望去,那一刻,灼热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阳光折射出五彩的光华,映照一方红红的天,赤色的云像是染了花汁的棉花,飘飘浮浮流着红色的泪……所有的一切,全都偃息成寥廓的背景,就在那高耸入天的烟台上,萧晚风只身一人站在那里,扶着灰色冰冷的石墙,卷着萧瑟凄切的西风,目送我慢慢地走出他的视线。
他那飞扬的衣摆,静止在席天幕地的苍凉中,成为我心中最永恒的定点。
以后很漫长的岁月里,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这一幕。
含泪,并且伤心欲绝。
那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再见时,已在天涯的两端。
再回金陵,就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这里的一切似乎改变了,又似乎一切未曾改变。
在那肃穆庄严的古老城墙前,蓝的天,黄的土,蔺翟云一身青衫,迎风而立,站在蓝天黄土之间,撒酒而歌。很久以前我离开时他是那样的姿势,很久以后我回来时他仍旧是那样的姿势,仿佛已在这里站了一千个轮回,从我的马车驶出金陵嫁往长川的那天起,就一直在那无声地等待着,等待天地交接的尽头在某日突然卷起归途的黄尘。
蔺翟云扶我踏下马车,发丝被风吹起,送来他一声问候:“夫人,欢迎重回金陵。”我与他执手而视,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唏嘘:“先生,多日不见,你清减了。”蔺翟云的嘴角噙着一丝苦涩:“夫人何尝不是?”两人面面相觑,相视而笑,前尘往事,皆如烟云。
一路引进金陵城,牧长、府尹、县丞、以及一些旧日司空氏士族老臣早已恭候在那,姚远韵和李准也在列队里,百姓们亦夹道而迎,家家焚香设案,户户结彩铺毡、我见此百感交集,本以为金陵臣民对我当日远嫁长川之举颇有怨言,却不知他们竟待我一如往昔,不喊皇后娘娘,仍是倍感亲切地一声声“夫人”、“太君”,喊得我心肠憔悴,感动之余,羞羞愧难当。
蔺翟云深知我心,劝慰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夫人何须伤怀?虽然金陵臣民对萧氏仍然心有芥蒂,但这些日子以来,战祸尽去,天下太平,在大昭的统治之下,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不用再饱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苦,也渐渐体会道夫人当初的良苦用心了。夫人为金陵所做的一切,大家都铭记于心,若没有夫人,这一方充满人情温暖的乡土,恐怕早已化作历史的灰土了。”
此恨虽未尽去,此情仍可长青。
人世间,总有一些事凌驾于一切仇恨和名誉之上,那就是天下苍生的幸福。
只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豁达,所以周妍才会选择一条不归路,冰冷地躺在灵柩里。
我回首望去,扶着灵柩马车缓缓而行的路遥,平静宛如死水。真正的悲哀,已经没有了眼泪。
我环顾四周,不见曲慕白和周逸,便问:“曲将军和周将军他们呢?”
蔺翟云道:“两位将军各有军务,于东北、西北两处营中戍边,不常回城,今早我已送去消息,相信傍晚时分便可回来了。”
我点点头,心情十分沉重,一时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周逸。我曾许诺必在长川护好他唯一的妹妹,让他安心守卫江北领土,日后待我与周妍同回故里,再与他一同把酒言欢——岂料今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