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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请讲。”
“听说伍挺举是与你一道来的,你俩这又同住一室,你可晓得此人?”
“师父,”顺安心里一紧,“挺举他……出啥事体了?”
“呵呵呵,”老潘淡淡笑道,“没有出啥事体,师父不知他是何来路,这想问你个底细。”
“师父,”顺安吃不透老潘究底想了解什么,但略一盘算,觉得告诉他与挺举的关系也好,遂压低声音,“是这样,我和挺举真还有点关系。他是我阿哥,我问他姆妈叫姑妈。我听挺举说起过他家的事体,他阿爸,也就是我姑父,跟老爷是世交,打小玩大的朋友,与齐伯关系也不错。别的没啥了。”
“哦!”老潘恍然悟道。
“师父,”顺安小心地赔出个笑,“你忽然问起这个,想必有啥事体,能不能……给弟子稍稍透点儿?”
“真的没什么。”老潘轻松地笑笑,“昨日推举商务总会的会员人选,议到茂平谷行时,齐伯推荐挺举,老爷竟也同意,只有师父觉得不妥。挺举无论是何来路,名分上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伙计。商会是何等雅致地方,推个伙计去登大堂,师父担心让人把茂字号看扁了,就没有同意。”
从老潘的协理室出来,顺安心里愈发沉重,闷声不响地坐在自己案前,两手抱头,暗自忖道:阿哥呀阿哥,怪道你铆足劲儿朝那处破地方钻,原来是另有机巧哩。
顺安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一边踱步,一边闷头思索:同样是生员,同时进鲁家,若论起步,我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岂料这情势突变,此人突然唱出一曲叫板,我该哪能个应腔哩?
正思忖间,一个声音冲他叫道:“晓迪,师父在不?”
顺安打个惊怔,抬头见是庆泽急急惶惶地走进来,忙道:“在在在,刚刚还在和我谈事体哩!”
庆泽没再说话,一头钻进房里。顺安心里挂牵,紧步跟在后面。
庆泽敲门:“师父?”
“啥事体?”老潘也早听到声音了,打开门道。
“老爷在不?”
老潘皱下眉头,看向庆泽。
“师父,出事体了。”庆泽急切地说,“是怡和洋行那笔生意,怕是……黄了!马克刘要我传话给……老爷!”
老潘长吸一气,略一思考,扯上庆泽径到经理房门,连敲两下,问道:“老爷?”
“进来。”
老潘推门,二人走进。
顺安迟疑一下,也跟进去。
“老爷,”庆泽一脸苦相,声音急切,“马克刘今朝寻我,说是上次与我们签的那份合同有点儿小麻烦,那笔生意恐怕得……候些辰光。”
“咦?”老潘惊愕道,“洋人一向尊重合约。合约这都签了,哪能又出此话哩?”
“我问这话了,”庆泽应道,“马克刘说,合约上只有洋行盖章,没有洋总理签名,做不得数的。这事体怪他一时疏忽,没有细审。洋总理今朝复查合约,过问此事,马克刘才注意到这一疏忽。洋总理生气,将他呵斥一通,合同也就压下了。不过,马克刘说,这笔生意没问题,一定能做成。马克刘还说,只要老爷识大体,眼光放远,怡和洋行有的是生意。不仅是怡和,其他洋行,他也能通,这笔生意不过是个开场。”
俊逸凝起眉头,朝他摆下手:“晓得了,你们去吧。”
庆泽看下顺安,二人一道退出。
俊逸对老潘道:“看明白没?”
老潘迟疑道:“他放出此话,难道是为商会选举的事体?”
“是哩。”俊逸点头。
“这这这……”老潘急了,“这可如何是好?牵扯的不止是这几万两啊!”
俊逸眉头拧紧。
“老爷,明朝就要丢豆子,我们哪能办哩?”
“你是啥想法?”
“老爷,”老潘脖子一硬,“我就说句大不敬的话,生意场上无父子,在上海滩做生意离不开洋行,跟洋行做生意离不开买办,广肇的人多是买办哪!”
“晓得了。”俊逸点下头。
“那……我这就通知大家,投广肇?”
“甭急,我再想想。”
“好咧。”
投广肇还是投四明,俊逸陷入苦思,一口接一口地抽闷烟。他原先的如意算盘是,将旗下人马兵分两路,一路投四明,一路投广肇。两股人马中,略略倾向于四明。他设计的是票箱暗投,面上很难看出,实际也不太好查,无论是见到哪一方,面上都好说,毕竟投了,心里就有底气。
然而,查敬轩的一招丢豆子,让他的所有算计无从施展。
摆在面前的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为生意计全投广肇;二是为乡帮计全投四明;三是依旧兵分两路,四明、广肇各投一半。若走第一条路,生意倒是顾住了,后果却十分可怕,不仅保不住四明的公董席位,且也必将受到在沪甬人的唾弃。从长远来看,广肇气势渐衰,四明气势正炽,此路显然不智。若走第二条,就等于公开与广肇决裂,依彭伟伦为人,必竭全力致自己于死地。在上海滩混枪势,失去洋人这个根基,等于是自断气脉,此路亦为不智。
显而易见,三条路中,切实可行也较理性的办法仍旧是第三条。
“奶奶的,反正两厢都晓得我鲁俊逸是脚踏两只船,我干脆就踏在明处!”俊逸一发狠,将烟斗在烟灰缸上敲得梆梆直响,尚未吸完的烟丝让他尽数磕出。
俊逸刚刚盘定应策,楼下传来说话声,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上楼。不一会儿,齐伯陪着查锦莱、祝合义直走进来。
“俊逸兄,有稀客来了,快备好茶!”合义走在前面,老远就叫。
“不是稀客,是贵客哩!”俊逸赶忙出来,堆出笑脸,躬身揖迎。
“呵呵呵,什么贵客呀,你这门槛我哪一年不踩个十趟八趟的。主要是怕你烦,不然的话,看我非把你这门槛磨光不可!”锦莱一边还礼,一边打趣。
“好好好,我一定备下好酒好菜,好烟好茶,就等你来磨门槛!”俊逸将他们迎进书房,指着座位,“二位仁兄,坐坐坐,我这里真有一盒好茶哩!”
见俊逸准备茶具,查锦莱伸手拦道:“俊逸兄,茶先不急,快把你的好宝贝拿出来,让我哥俩开开眼界!”
“好宝贝?啥个好宝贝?”俊逸有点怔了,看向合义。
“镜湖双叟呀!”合义微笑道。
“呵呵呵,”俊逸转向锦莱,“啥人不晓得锦莱兄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俊学雅士,府上还能缺这个?”
“俊逸兄,甭笑我了。一听合义讲起你有双叟真迹,我这心里就痒痒起来了。”
“这不,在墙上呢!”俊逸朝墙上一指。
锦莱、合义这也看到了,围着字画品鉴、颂扬一会儿,复又坐下。齐伯也在这当儿沏好茶水,每人面前搁一杯。
“俊逸兄,”锦莱品一口茶,挑明来意,“实话说吧,我与合义来,一是为看画,二是我仨得商议一下明日选举的事体。明日一战,至关紧要,我们四明不能接受败选这一结局。你晓得老爷子这人,铁心要干的事体,必须做成。四明后生中,老爷子最是看中二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合义。大战在即,老爷子特别要我与你俩合议此事,确保完胜。”
俊逸长吸一口冷气。
“俊逸兄,合义兄,”查锦莱从袋中掏出一个本子,放在膝上,“我们这就合计一下各帮各行的有效选人。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先算四明的,润丰源有会员三十七人,俊逸兄的茂记一十五人,合义兄的裕记一十三人,进卿那里八人,若雨那里八人……”
俊逸心里就如猫抓一般,根本没听进一句。显然,查老爷子已经算准他的心思,将其他所有的棋路都给堵死了。
送走锦莱,俊逸仰头望天,发出一声长叹。
“老爷因何长叹?”齐伯问道。
“老爷子算是把我彻底逼上梁山了。得罪广肇,就等于是前功尽弃,从此后,茂记将会步步艰难哪!”
“老爷,要叫我看,老爷子此举未必不是好事体。”
“哦?”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老爷脚踏两只船,早晚都有踏空的一天。”
“是哩,”俊逸苦笑一下,“早晚都得踏空,只是眼下……”无奈地摇头,“好了,不扯这个吧。齐伯,明日你接到阿秀后,对她讲一声,我可能晚点过去,让她甭急。”
“好哩。”
自挺举从清虚观回来之后,一向冷清的茂平谷行陡然闹猛起来,不到一天,就有不下二十人登门,或询价,或购买,其中一个客户出口就是两石,急得阿祥把仓底都扫起来了。
“阿哥呀,”阿祥心里乐颠颠的,却又故意做出苦相,“你以后还是少去清虚观吧。”
“为个啥哩?”挺举不解了。
“你看看,”阿祥指着店铺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