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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中还带着轻笑,可她偏偏听着心疼,垂了眼眸,眼底淌过一丝幽光,手上动作不停,又翻看了几张,那金梁十几岁的时候是个粗眉大眼的孩子,只可惜前些时重伤不治就去了,她竟没能见上一面,也不知如今长成了个什么样子,京墨的样子倒是没怎么大变,不过是沉敛安静了些,眉眼也长开了一些。
其实,棋经案过去十年,早已无事,也不会有人再拿着这些画像来比对他们的容貌,如今夏侯懿贵为瑞王,即便有人觉得他们样貌与那些少年相似,又能如何呢?
当年是吴佑添亲自审理的案子,也是他亲自结案的,认定三个少年皆死了,若是凭空又冒出三个人来,他岂不是渎职欺君了吗?他必然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何况在所有人心里,那三个少年就是死的了,又何必再旧事重提,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所以,这个心竟是不必担的,事情过去十年,如今夏侯懿羽翼大成,且不说不会被人认出来,就是认出来,也总有法子可以处理的。
她的一颗心放下来,又细细的去瞧那告示上的画像,只觉得夏侯懿少年时的画像也很好看,慢慢的瞧着,嘴角竟起了笑意,又带着笑意看了半晌,眸光移开,落在一处,轻轻念出了声:“瑞琮?懿,你从前的名字也很好听啊……”
琮,是美玉,也是礼器。又不侯理谢。
在玉器中,琮是用来祭地的玉器。
《周礼·春官·大宗伯》中记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当初得封瑞王,是你自己要求封这个瑞字的么?”
不然怎么会这样巧,刚去了旧日名姓没几年,又封了个瑞王,恰好是他本家姓氏。
夏侯懿眸光有柔柔的笑意:“琮字是我娘取的,她素来喜欢美玉,叫玉字又觉得太女气了些,便取了琮这个字,当年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字时,她也是如你一般念了周礼里的这段话与我听,然后跟我说君子如玉,她希望我做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于是就给我取了瑞琮,可惜从此之后,是不能再用的了。”
他也终究没能如卢氏所愿,做个谦谦君子,倒成了厮杀疆场的将军,待人更是冰冷寡淡。
窦雅采却笑起来,轻轻哼了一声:“不能用?说不一定以后还是有机会可以用的呀,再者说了,你自个儿取的名字也很好啊,懿者,美好也。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懿德高风,令人景仰,这名儿,倒是越取越好了!”
她轻声调笑起来,心里也存了缓和气氛的心思,她不希望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当初确有这样的心思,倒是被你看穿了,”
他果然轻笑起来,眉眼间的寡淡散去不少,复又是噙着轻柔笑意的模样,当初与金梁京墨合计,说是要改名换姓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字便是懿字,后来取了圣水国中少见的复姓夏侯,这便成就了他的新名字,“不过,当初得封瑞王,这个瑞字,倒是意料之外的,这是上官桀着礼部选的字,说是好预兆,自古以圭为瑞,我当时军功赫赫,自然也不能委屈了我,他也就准了这个字,说起来,倒也是误打误撞的给了我这个字,我当时自然没得话中,也就应下了,可见这个字还是跟我有缘的。”
窦雅采一笑,点点头,没再说话,只专心去看手里的卷宗,卷宗里的东西不少,她随意翻了翻,都是当年棋经案枉死的那些人的资料,卷宗分列的很细致,且大多金漆封条都被胡乱拆封了,窦雅采抬眸瞧了夏侯沅一眼,应该都是他看过了的。
“沅儿。”
她轻唤了他一声,眸底隐有怜惜,她跟夏侯懿不在,让儿子单独面对这些,好似不太好的感觉,而夏侯沅竟能熬过来,如今这样的态度,也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嗯?”
夏侯沅正听二人说话,忽听见窦雅采唤他,忙转了头,黑漆漆的眼眸便望向了她,“娘?”
窦雅采伸手拍拍面前半掌高的卷宗,扯唇道:“你那几日把这些卷宗都看完了,对你父王的事情也有个大概的了解了,如今又坐在这里听你父王说了一遍内情,你心里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吗?”
要不是夏侯沅这法子,她也不可能听到夏侯懿将那些往事都说出来,但是,她可没有忘记,夏侯沅那几天的反常状况,还是他拉了二人说要在这里好好说说话的,如今坐下来,夏侯懿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夏侯沅也该说说他自个儿心里的想法了。
若有心结疑惑,也该早早解开才是,她自小带夏侯沅在身边,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他,还将他当大人一般对待,大概也是这般朋友样的相处,才使得夏侯沅比寻常孩子早熟,又加上他伶俐过人,跟夏侯懿一个样,所以也就真的像个大人模样了。
夏侯懿听了这话,也微微扯了薄唇,将心头埋了十年的事情说出来,竟比他想象中要轻松的多,也没有那种自以为沉重的感觉了,好似多年来压在心口的石头被人拿开了,他还是第一次体味到,原来伤心的事若有贴心的人分享的话,并不一定是件坏事的。
心里头想是这么想,却没有打算要说出来,只是沉沉的看着夏侯沅,说的话比窦雅采还要直白一些:“沅儿,父王的事你如今都知道了,父王和你娘也如你所愿好好的在一起了,你也总该说说,之前那般任性不肯医治,是怎么回事了吧?为什么说不肯相信他们,不相信任何人?”
夏侯沅眉眼沉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的道:“我没有想过事情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内情这么复杂,我看了卷宗之后,只是觉得父王这些年来很辛苦,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在王府里待了五年,什么都没有帮到他,还怨他恨他,却不知道其实他也不好过的,也不知道他的身世竟是这样的……娘,其实我心里头也很害怕的,我知道了这些事情,才得知,那么慈眉善目的皇上,对我很好的太后,原来他们都是坏人,都是杀了我祖父祖母一家的凶手,我怎么能不怕呢?我是又怕又恨啊……所以,我不相信他们了,谁知道那些太医是不是好人呢?就算他们不知道内情,我知道内情,我也不愿让他们医治,所以我才使了小性子,又怕做的太明显让人瞧出端倪来,才一并连外祖父也不肯让他诊治的……”
窦雅采听完一叹,扯了儿子过来抱在怀里,上哪儿去找这个贴心又心思细腻的儿子呢?
他明明自己都害怕,自己也缺乏安全感,还懂得为旁人设想,有时候未免孩子气,却不得不叫人动容。
夏侯懿听了这话,却沉沉的看着夏侯沅,一字一句,缓缓的道:“沅儿,是他们做错了,不是你做错了,你何必怕?至于恨,大可不必,逝者已矣,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你还小,这世上的事儿,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你长大了才会更通透,你现在,也无需想这么多。”
“你只须记着,父王能忍十年,能对着杀父仇人忍耐十年,你为什么不可以呢?若想成就大事,你首先要做的,便是要懂得隐忍,你要让他们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不要在还未行动之前,暴露了你的意图。”
“至于以后的事情,咱们可以慢慢来,相比起他们,咱们时日还长,不需太过着急,你还小,也不必理会这些事情,你要做的,是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情,明白么?”
儿子还小,慢慢教,应当是会越来越沉稳的,不过幸好这孩子机敏,行事有几分像他,这几日的异样完全可以归咎于出痘的缘故,那些太医也不会说什么,四岁的小孩子耍性子正常的很,倒是真的把他偷着看卷宗的事儿给遮掩过去了,也应当是不会被上官桀他们看出端倪来的,只要夏侯沅从今往后牢记他的告诫,日后应当也无事的。
他怕就怕,筹谋十年之久的事情,毁在了夏侯沅的身上,所以有些话一定要说。
夏侯懿眨眨眼,看了夏侯懿半晌,又垂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抿唇点点头道:“父王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我不会叫他们瞧出半分异样的,从今儿起,我还是从前的瑞王世子,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当自己从未听过这些话。”
夏侯懿的话,他虽然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他都记在心里总是没错的,何况,闭口不提此事,就当从来没听过就是了,父王说的话,肯定是对的,他不能把父王的秘密说出来,也不能让父王的筹谋毁在自己这里。
“父王……若你将来做了皇帝,会比皇上做的好么?”
他默了半晌,忍不住又开口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