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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待金钱上,曾国藩的态度也很独特。
曾国藩的资料中有一件有意思的事,他给总督府的女眷定了一个功课表,因为曾国藩不允许在总督府内雇佣太多的仆人,人手不够用,曾国藩要求自己的女眷自力更生,自己动手做家务活。同治七年,曾国藩给女儿、儿媳妇定了一个工作日程表。每天早饭之后要做小菜、做点心、做酒浆,叫食事。上午纺花或织麻,叫衣事。中饭之后做刺绣之类的细工,晚上还要做鞋,这是粗工。所以总督府的女眷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休息,几乎歇不了。如此的总督府家眷,我相信在大清王朝肯定找不到第二家。当时每天晚上,在南京的总督府里,曾国藩在一边秉烛批阅公事,他的女眷在一边点灯织布,应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动人的画面。这是曾国藩的清廉一面。
他身上也有“浊”的一面。曾国藩也大吃大喝,在同治十年,曾国藩有一次到苏州去检查工作,他每天大部分的日程就是接受当地官员宴请。到临走前,他也摆了两桌回请苏州的官员。这种作派和晚清的任何一个官员的作派都是一样。曾国藩晚年每年还要给京官送冰敬、炭敬,总数达几千两白银。
曾国藩在官场上最大的一笔应酬发生在同治七年,因为这一年他从两江总督调任到直隶总督。他到北京去觐见慈禧太后和皇帝,出京的时候,按照当时官场的惯例,要给京官送笔别敬,也就是分手礼。花了一万四千两白银,他觉得还不是很丰厚。
总结曾国藩一生的经济收入和支出,可以称他是一个非典型的清官。一方面,他确实是清得问心无愧,并没有把一分钱纳入自己的私囊。但另一方面,他的“清”和中国传统历史上的清官做法不一样,他不像海瑞这些清官,清可见底,严格遵守国家的规定,国家规定不能拿一分钱,一分钱都不拿;国家规定不能办的事儿,一点也不办。这样的清官是门面式的清官,做不了任何实事。在当时,如果一个官员清到这种程度,就会成为官场上的公敌,大家都不会认可你。因为你这种做法显然暗示了别人都不清廉,你在官场上不可能有任何朋友,不可能有任何支持自己的力量。
曾国藩有一句话,他说“尤不愿得清官之名”,就是说他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清官,他这种和光同尘、尊重官场的明规则和潜规则的做法,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他自己和官场的冲突,有利于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各方面的资源,为社会办一些大的事情。所以曾国藩是一个内清而外浊、内方而外圆的一个非典型的清官。
五
曾国藩做官,积累了大量宝贵的做官经验:
第一,要坚忍持重,机会往往是忍出来的。他善于忍凡人之不能忍,渡过了无数的劫难。
第二,要在人际交往上下功夫。曾国藩一生朋友如云,且其所深交,都是相当杰出的人物。曾国藩一生功业,半受朋友之助;他事业的成功,从某个角度来说,是善于用人的成功。反过来说,他更善于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对朋友提携报答,不遗余力。曾国藩的部下几乎都经过他的举荐,其中有二十六人成为督抚、尚书,也就是正部级官员。有五十二人成为三品以上,也就是副部级以上大员。此外,道员、知府、知州、县令,更是数不胜数。天京克复前后,湘系“文武错落半天下”。
第三,必要时要运用权术。18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法联军进逼北京,仓惶间咸丰皇帝命正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曾国藩调兵北上勤王,但此时曾国藩一心只求拿下军事重镇安庆,深恐一旦撤围北上,数年努力功亏一篑。因此面对赴援的诏书,曾氏大施权谋之术,一面向皇帝和属下大谈其忠义之心:“分兵北援之诏,此乃臣子应尽之分。吾辈所以泰窃虚名,为众所附者,全凭忠义二字,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于友,谓之义。今乘舆翻迁,而臣子附之不闻不问,可谓忠乎?”与此同时,他却采取了拖延战术,借与皇帝讨论派哪些人北上为名,多次奏折往返,拖过了最紧迫的时候,直到中外议和不再需要他派兵北上。
第四,他驭下以严以诚。曾国藩作风清正,对部下要求也十分严格,在集团内部树立了牢固的权威,使湘军集团能如臂使指地服从于曾氏一人的指挥。他又能以“诚”驭下,善于获得他人的信任。曾氏认为,官场之中“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他讲究“真意”,使每一个人都能够相信自己的真诚不欺,以减少政敌,换来更多的友善。
因此曾国藩一生接人待物以诚为本,以拙为用。他一生要求自己:“不说大话,不求虚名”,做事“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别人以巧以伪欺骗他,他却仍然以诚以拙相待。他的想法是:
“纵人以巧诈来,我仍以浑含应之,以诚愚应之;久之,则人之意也消。若钩心斗角,相迎相距,则报复无已时耳。”“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曾国藩说到做到。左宗棠在瑜亮情绪的促使下,一生不服曾国藩,始则挖苦打击终则以怨报德,曾国藩却终生未还一手。李鸿章作为他的弟子,也时常和他耍心眼,逞私心。曾国藩却因为爱李之才,始终不改对李鸿章的关心、爱护、包容、提携。正是因为这种质朴的为人处世方式,曾国藩一生朋友极多,麾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指挥如意,得道多助,成就了“洪杨一役”的最终胜利。
六
吴方在《传送思想的能量与局限——由曾国藩看历史的来龙去脉》中对曾国藩的复杂性有过精彩的分析:“以‘王霸杂术’持身、用人、施政、御军,曾国藩的成功主要在于他把握住了传统政治文化的精髓,有原则也有灵活性,亦即宗经而不舍权变。他有‘两手’、‘三手’而不是只有‘一手’”,“降及晚清,这种‘两手’式的格局(儒学法家化或者儒法合流一表一里),又由曾国藩来实践了一回。说他那理学姿态是假的也罢,情况确实坏到‘不假不成’的地步,因此曾国藩又可以说‘真诚的伪饰’。这大概是中国政治思想史的一种尴尬的真相。”
虽然后世史家揪出了曾国藩这么多“作伪”的证据,但是平心而论,我们不得不承认,曾国藩在晚清封疆大吏中仍然是对朝廷最忠诚的。除了极少数涉及其家族、兄弟及故旧利益之处外,在绝大多数时候,他对上对下,都贯彻了以诚相待、以拙胜巧的原则。在涉及国家根本利益的大事上,他一贯不计自身利害,以身报国。比如在处理天津教案过程中,他为了国家利益,就不惜负起“卖国”罪名,甘当“替罪羊”,使自己多年英名,毁于一旦。以至李鸿章在当年八月二十一日信中说:“吾师莅津后,章疏皆系老实话,每为人所挟持,此鸿章所不敢出者。”
中年以后,曾国藩终于在与世界的战斗中变得圆融了。然而这种圆融不是他本性中所有,是靠不屈不挠的精神从一次又一次跌倒中悟出来的,是从质朴方刚中生发来的。这是曾国藩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所以他的圆融是以质朴刚正为基础的,和世俗的油滑机智境界力量不可同日而语。
曾国藩晚年的秘书赵烈文说过一句话:
(曾国藩)历年辛苦,与贼战者不过十之三四,与世俗文法战者不啻十之五六。
也就是说,曾国藩虽然以平定洪杨永载史册,然而他的一生,与农民军作战所花费精力不过十分之三四,而与官场作战所花费的精力却是十分之五六。
这话说得沉痛而又深刻。这是任何一个想在中国做事的人不得不付出的惨烈代价。
七
立功、立德、立言,曾国藩全做到了。就立功而言,他使清王朝的生命又延续了六十年,其功不可谓不大。就立德而言,他时时以圣贤标准要求自己,与他同时代的杰出人物比如李鸿章、张之洞等,无不对他推崇备至,甚至五十年后相继主宰了中国的两个大人物,蒋介石和毛泽东,也不约而同地把他当做过自己的精神偶像。说到立言,他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大儒,对儒学身体力行,登堂入室,造诣很深,留下了洋洋数百万言的全集,其精深博大之处,可以让学者终生沉浮其中,其家书语录,更让直到今天的普通人受益不浅。
曾国藩做人的成功,证明了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可以部分抵消对儒学“空疏无用”的指摘。曾国藩一生功业都是在传统文化的支撑下完成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强烈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