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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医院前台时,她听到那里的护士议论纷纷的。原以为她们是在讨论她没有抢救过11床病人的事,但她看到每个护士都被发到一份文件时现出的苦瓜脸,就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医院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晏初晓问护士长,才得知为了响应西部大开发的号召,上面对各省各市的医院下了指标去西部当志愿者,支援西部卫生医护事业。虽说是自愿报名参加,但如果没有达到上面给的指标,医院还是会到各科摊派名额。
“晏医生,有没有兴趣拿一份资料和报名表回去看?其实去西部没什么不好,呆个两三年,回来就能享受好多待遇,评先评优都会优先考虑的……”护士长热情介绍着。她大致知道晏初晓这次差点承担医疗事故罪名,闹上法庭的事,而去西部对于晏初晓翻身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积极性大起。
晏初晓无所谓,就拿了一份,边看边坐电梯去院长办公室。可惜院长不在,打他的电话也不通,她白跑了一趟。
她回了一趟心内科,以往的同事都很忙碌,忙进忙出,无暇顾及她,与她碰到面都是淡淡地打了一下招呼。
晏初晓彷徨地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就见一位面生的女医生讪讪地站在她旁边,朝她殷勤地笑着。
怔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她的办公桌了。没想到还未到半个月,就已经是物是人非。
晏初晓默然地起身让位。女医生没有急于坐下,反而有礼貌地解释道:“您是晏医生吧?我是刚刚分来的实习医生邓茜,只是暂时代替晏医生您这段休假时间的。不好意思,占用了您的办公桌。”
其实这个女孩不用解释,晏初晓也很明白,她明白自己已经再也回不来这个办公室,坐不回这个办公桌。她淡笑道:“你慢用,我先走了。”
晏初晓像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道:“我能用一下电脑查查我以前一个病人的家庭住址吗?”
查到11床的家庭住址,她才第一次知道那个死去的青年原来叫卫强,是个出租车司机。是条年轻的生命,年龄只比她大四岁。她明白了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儿子遽然离世,会对他的家庭是多大的打击。
晏初晓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去了那个死者的家。不管那张药方她有没有开错,卫强在她的面前死去,她没有尽到一个医生的能力救活他是铁铮铮的事实。
他家在经过七弯八拐的胡同后的一个四合院里。晏初晓没有勇气露面,走进他的家门,只是在一墙之后远远地看着他的老父亲母亲在院子里做家务活。他的父亲佝偻着背在垒煤球,而他的母亲则低头往一个小篮筐里剥毛豆。他们头上像茫花,随风拂动的银发,他们手臂上的黑纱,一白一黑,是那么的刺眼,昭示着一个亲人的离去给他们带来的悲痛,也昭示着她给两位老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她的鼻子一酸,感觉有什么东西沿着自己的脸庞淌了下来。是共同对孩子的爱,唤回了她最初的母爱。她想起来了,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孩子,也曾为他生命悄无声息的流逝而痛彻心扉过。现在她真的能体谅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你这个庸医!你这个杀人犯!”她听到了一个斥责的声音,仿佛听到内心审判的声音。
是那天泼她一身油漆的高中生。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晏初晓,拎着装有新鲜蔬菜的袋子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
晏初晓抹了抹眼泪,准备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如果在平时,一般男人的力道是拉不住她的,她只要用力一挣,就能轻而易举地脱身。然而此时她是无力的,苍白的,在受害者面前,她无法做到堂堂正正。
“想走?没这么容易!上次没教训成你,算你运气好。这回不会再轻易放过你!”少年脸涨得通红,像关公一般。他索性将手中的菜一扔,扬起手预备对晏初晓动粗。
和上次一样,她没有闪躲,木然地站着,闭上眼睛静静承受。
那双手迟疑了,始终没有落下来。
少年的父亲母亲听到动静赶过来,看着儿子紧紧抓住一个陌生女人,疑惑不解地问道:“锋儿,你这是干什么啊?……这姑娘是谁呀?”
少年愤然地放下手,但是抓住她更紧了,悲痛地质问道:“你害怕了?内疚了?良心受不了了?……既然这样,为什么当时不能救活我哥哥?为什么不能尽力去救一条年轻的生命?他才28岁啊!”
听到他这番话,两位老人的目光立即投向晏初晓。老翁颤抖地问道:“是你?……你就是那个庸医?是你没把我的儿子救活!是你耽误了我们家强子!……”
妇人老泪纵横地扑上前捶打着她,嘴里不停地叫喊道:“把我的强子还给我!还给我!……”
她被他们推搡着,站不稳,跌倒了地上。这时四合院里已经有很多街坊邻居围了过来,他们的眼光锋利地剜了过来,还有他们指指点点的骂声,给着她痛入骨髓的穿刺。
晏初晓茫然地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看着一张张居高临下探过来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写着鄙夷,轻蔑,愤愤不平。
原来过街老鼠的滋味是这个样,一旦现身于众人面前,就别想逃脱。众人正义的讨伐声,叫骂声,如同泰山压顶般震慑住她,如同阳光遽然般刺穿她。
然而太冷了,她多么想看见阳光。即使弄脏自己的心,她也想看到阳光,看到能带给她温暖,带给她希望的阳光。
没有阳光。穿过众人的脸,她看见一小方块淡青转灰的天空,夕阳就在眼前,一小团,很鲜艳,就像古典爱情故事中,痴情的女子辞世前吐在罗帕上的一口血。
“你滚吧!别再来这儿!我们不想再见到你!……”少年拦住他悲痛失常的父母,冲晏初晓吼道。
她挣扎地站起来,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喃喃说道:“对不起!”但是她没有离开,依旧不知所措,木然地站着。
看到痛哭流涕,不管不顾要扑上前撕扯晏初晓头发的母亲,少年忙紧紧抱住母亲,骂道:“你这个害人精,还想把我妈气病吗?我叫你滚!滚啊!……趁我改变主意前,有多远滚多远!”
被骂醒了,晏初晓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掉头大踏步地走了。
弹泪别东风,倦向天涯去
黑暗中一串串闪烁的霓虹灯,廉价的彩色珠子似的,在夜色中跳跃着。车水马龙的盛世繁华;华灯初上,精妙绝伦的不夜城;迪厅,酒吧,宾馆,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纵横交错……满街都是行欢作乐的气息,她却喘不过气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潮流涌动,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都有地方可去,都有目标可循。只有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这十字路口,犹豫站定,束手无策。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狠下心做出一个决定,一个能给她带来出口的决定。
杜雨薇得知她要去西北当志愿者这一决定,再次无语。她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晏初晓很长时间,无奈道:“晏子,你真要越作践自己心里才越好过吗?”
“我不是作践自己,而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为自己赎罪。雨薇,对不起,我违背了和你去G市一起闯荡的承诺。”晏初晓郑重道。
“晏子,我真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装牛角尖?什么赎罪,什么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你就不能对自己糊涂一点吗?根本没有人来追究你的责任,拿刀架到你脖子上,更何况那件事,还未查清,你充什么侠女瞎承当个什么劲!晏子,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任性,由着自己的性子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杜雨薇撂下狠话。
晏初晓凄然一笑,仍旧坚持:“雨薇,你知道我离开那个死者的家去了哪儿吗?大半个夜晚我都在地铁站漫游,像个老鼠般在地下穿梭了大半个圈的L市,直到身边的人由熙攘变成空旷。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就一直在地铁里惨白的灯光中坐着,后来我疲倦至极,开始入睡。
在睡梦中,只清楚自己不断地疾驶,却不知道时光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我不想醒来,就这样简单地睡着。我怕醒来后会看见此时的绝望,比和江湛远离婚时还更深的绝望。雨薇,你知道么,不管真相是什么,我害死了一条生命是事实,我没有对一条生命负责,甚至他死后我也没有对他负起责任。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懦弱,也变成了那个黑巷子里的江湛远。只是感觉到冷,冰天雪地的寒冷,仿佛地铁的车厢里下起一场大雪。雪花干燥而寂静地飘落,而我似乎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