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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贝氏见老公执意要送恁般厚礼,就是割身上肉,也没这样疼痛,连肠子也急数千百段,顿起不良之念,乃道:“看你枉做了个男子汉,这些事没有决断,如何做得大官?我有个捷径法儿在此,到也一劳永逸。”房德认做好话,忙问道:“你有甚么法儿?”贝氏答道:“自古有言:‘大恩不报。’不如今夜觑个方便,结果了他性命,岂不干净。”只这句话,恼得房德彻耳根通红,喝道:“你这不贤妇。当初只为与你讨匹布儿做件衣服不肯,以致出去求告相识,被这班人诱去入伙,险些儿送了性命。若非这恩人,舍了自己官职,释放出来,安得今日夫妻相聚?你不劝我行些好事,反教伤害恩人,于心何忍。”
贝氏一见老公发怒,又陪着笑道:“我是好话,怎到发恶。
若说得有理,你便听了;没理时,便不要听,何消大惊小怪。”
房德道:“你且说有甚理?”贝氏道:“你道昔年不肯把布与你,至今恨我么?你且想,我自十七岁随了你,日逐所需,那一件不亏我支持?难道这两匹布,真个不舍得?因闻得当初有个苏秦,未遇时,合家佯为不礼,激励他做到六国丞相。我指望学这故事,也把你激发。不道你时运不济,却遇这强盗,又没苏秦那般志气,就随他们胡做,弄出事来。此乃你自作之孽,与我什么相干?那李勉当时岂真为义气上放你么?”房德道:“难道是假意?”
贝氏笑道:“你枉自有许多聪明,这些事便见不透。大凡做刑名官的,多有贪酷之人,就是至亲至戚,犯到手里,尚不肯顺情。何况与你素无相识,且又情真罪当,怎肯舍了自己官职,轻易纵放个重犯?无非闻说你是个强盗头儿,定有赃物窝顿,指望放了暗地去孝顺,将些去买上嘱下。这官又不坏,又落些入己。不然,如何一伙之中,独独纵你一个?那里知道你是初犯的穷鬼,竟一溜烟走了,他这官又罢休。今番打听着在此做官,可可的来了。”房德摇首道:“没有这事。
当初放我,乃一团好意,何尝有丝毫别念。如今他自往常山,偶然遇见,还怕误我公事,把头掉转,不肯相见,并非特地来相见,不要疑坏了人。”贝氏又叹道:“他说往常山乃是假话,如何就信以为真?且不要论别件,只他带着王太同行,便见其来意了。”房德道:“带王太同行便怎么?”贝氏道:“你也忒杀懵懂。那李勉与颜太守是相识,或者去相访是真了。这王太乃京兆府狱卒,难道也与颜太守有旧去相访,却跟着同走?若说把头掉转不来招揽,此乃冷眼觑你,可去相迎?正是他奸巧之处,岂是好意?如果真要到常山,怎肯又住这几多时。”房德道:“他那里肯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贝氏道:“这也是他用心处,试你待他的念头诚也不诚。”
房德原是没主意的人,被老婆这班话一耸,渐生疑惑,沉吟不悟。贝氏又道:“总来这恩是报不得的。”房德道:“如何报不得?”贝氏道:“今若报得薄了,他一时翻过脸来,将旧事和盘托出,那时不但官儿了帐,只怕当做越狱强盗拿去,性命登时就送;若报得厚了,他做下额子,不常来取索。如照旧馈送,自不必说;稍不满欲,依然揭起旧案,原走不脱,可不是到底终须一结?自古道:‘先下手为强。’今若不依我言,事到其彼,悔之晚矣。”
房德闻说至此,暗暗点头,心肠已是变了。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报他恩德,他却从无一字题起,恐没这心肠。”贝氏笑道:“他还不曾见你出手,故不开口,到临期自然有说话的。还有一件,他此来这番,纵无别话,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房德道:“却是为何?”贝氏道:“李勉至此,你把他万分亲热,衙门中人不知来历,必定问他家人。
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门人的口嘴,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强盗出身,定然当做新闻,互相传说。同僚们知得,虽不敢当面笑你,背后诽议也经不起,就是你也无颜再存坐得祝这个还算小可的事。那李勉与颜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难道不说?自然一一道知其详。闻得这老儿最是古怪,且又是他属下,倘被遍河北一传,连夜走路,还只算迟了。那时可不依旧落薄,终身怎处。如今急急下手,还可免得颜太守这头出丑。”
房德初时,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咛王太。如今老婆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遂把报恩念头,撇向东洋大海,连称:“还是奶奶见得到,不然,几乎反害自己。
但他来时,合衙门人通晓得,明日不见了,岂不疑惑?况那尸首也难出脱。”贝氏道:“这个何难?少停出衙,止留几个心腹人答应,其余都打发去了。将他主仆灌醉,到夜静更深,差人刺死。然后把书院放上一把火烧了,明日寻出些残尸剩骨,假哭一番,衣棺盛殓。那时人只认是火烧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此计甚妙。”便要起身出衙。那婆娘晓得老公心是活的,恐两下久坐长谈,说得入港,又改过念来,乃道:“总则天色还早,且再过一回出去。”房德依着老婆,真个住下。有诗为证:猛虎口中剑,长蛇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自古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房德夫妻在房说话时,那婆娘一味不舍得这绢匹,专意撺唆老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窥听。况在私衙中,料无外人来往,恣意调唇弄舌。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闻得贝氏焦躁,便覆在间壁墙上听他们争多竞少,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听得十分仔细,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主人曾做过强盗,亏这官人救了性命。今反恩将仇报,天理何在。看起来这般大恩人,尚且如此,何况我奴仆之辈。倘稍有过失,这性命一发死得快了。此等残薄之人,跟他何益。”又想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救了这四人,也是一点阴德。”却又想道:“若放他们走了,料然不肯饶我,不如也走了罢。”遂取些银两,藏在身边,觑个空,悄悄闪出私衙,一径奔入书院。只见支成在厢房中烹茶,坐于槛上,执着扇子打盹,也不去惊醒他。竟踅入书室,看王太时,却都不在,止有李勉正襟据案而坐,展玩书箱。
路信走近案旁,低低道:“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来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就不能免祸了。”李勉听了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桶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相公莫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李勉道:“但我走了,遗累足下,于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虑得。”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常山?”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人情愿执鞭随镫。”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遂叫王太,一连十数声,再没一人答应,跌足叫苦道:“他们都往那里去了?”路信道:“待小人去寻来。”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带来。”急出书室,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也不在。元来支成登东厮去了。
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复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仪门外,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侯县令、主簿、县尉出入的。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那马夫晓得李勉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管家分付,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李勉刚刚上马,王太撞至马前,手中提着一双麻鞋,问道:“相公往何处去?”路信接口道:“相公要往西门拜客,你们通到那里去了?”王太道:“因麻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那个客?”路信道:“你跟来罢了,问怎的?”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