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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吃知识不足的亏,甚至弄出人命乱子来,并且到处受陈腐的成见与习惯的束缚而莫名其妙。为了掩护他的讳莫如深的态度,他往往乞灵于宗教与道德的信条;殊不知当初有一位基督教的教父早就明说过,凡是上帝自己创造而不引以为羞耻的东西,我们也不应当引为羞耻而不说。这些医师,名为奉教极笃,连这一类的话都记不得,实在可以教人诧异。
这种知识的缺乏与忌讳的态度还造成一种严重的恶果,就是将有性的精神变态的人认为是“邪气所钟”而把他的变态叫做“邪孽”(pervereion),因此就把这种人不分皂白地叫做“邪孽之人”(pervert)。一般人对邪孽与邪孽者只有一个态度,就是:如见蛇蝎,避之惟恐不速。因此,性变态的人去访求医生是只有失望的一途的。医生不是告诉他说,他的病症无关紧要,可以不必治疗,就是根本认为他有恶劣根性,无可救药。在以前,这种例子是很多的。失望的例子一多,去访求医生的性变态的人便渐渐地少起来,于是便有一部分极有经验的医生也往往对人说,性心理变态的例子是极难得的,他本人几乎没有遇到过。
这种见正不见邪的态度无疑的也有它的用处。一个医生,模模糊糊一口咬定人世间只有正常的东西,而对于变态的东西,故作不闻不见,这多少对病人也是一个良好的刺激,多少有一点感化的力量,教他往正道上走。不过①这种忌讳的态度,在中国要好些。中国以前固然也说不上什么性的教育,但父之与子,母之与女,多少总有些根据经验的告诫的话;女儿在月经初来的时候与将近出阁的时候,做母亲的总要留一番心,说几句话。②马歇尔著有《生殖的生理学)一书,是这方面的一本名著。我们要晓得,精神的健康和身体的健康,在这一方面是理无二致的;在设法恢复常态以前,医生对于一个病人的变态,总得有一个精确而明智的了解。我们要他前进到一个目的地,我们总应该先知道他目前所处的是怎样的一个地点。应付身体的变态我们便应如此,更何况所谓精神的变态,其范围之广且不易捉摸的程度,又在身体的变态之上呢?更有进者,一部分的精神变态,其程度往往不深,不妨看作尚在正常的范围以内,而所谓正常的范围又大率因人而微有不同,要了解一个人的正常范围,我们在观察他后天的行为而外,更需推寻他的先天的性心理方面的素质,否则,治疗的结果,表面上好像是把他引回了正路,而实际上这条正路也许是张三或李四的正路,而不是他的正路。
因为我们对于性变态的了解不深,我们才有种种很随便、很千篇一律、而实际上很不相干、甚至于会闹乱子的应付方法。例如,我们喜欢替这种人出主意,教他结婚,以为结婚之后,变态可以不药自愈。③这种主意有时候是出对了。但若我们对于一个人的变态的具体情况没有充分的了解,这种主意虽好,在起初总是乱出的。试问我们有什么把握来预测这主意一定会发生效力;试问出了更大的岔子又怎么办。这一番警告可以适用于一切主意与乱出主意的人。性是一个通体的现象,我们说一个人浑身是性,也不为过;一个人的性的素质是融贯他全部素质的一部分,分不开的。有句老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一个人的性是什么,这个人就是什么。”我们不懂得这一点,而要替旁人在性生活的指导上出主意,是枉费心力的,一个人本人有时候还认不清楚他的性的本来面目,他也许正经历着青年期里的一个不大正常的阶段,但这是很暂时的,他若少安毋躁,终于会达到一个比较正常与恒久的状态。也许,因为某种特殊而过分的反应,他把他本性里的一个不很重要的冲动错认为主要的冲动。要知凡是人,都是许多冲动组合而成的,有正常的冲动,也有不大正常的,而在性的方面所谓正常的人未必一定得天独厚,也不过是能够把一些不大正常的冲动加以控制罢了。不过就大体言之,一个人的性的素质是无微不至的,是根深蒂固的,是一经成熟便终身不移的,并且大部分是先天遗传的。
同时,我们在指定先天与后天的界限的时候,也应该特别小心。一方面,我们得承认所谓后天也许并不太后,至少比以前的人所相信的要先得多,而另一方面,所谓先天,往往又是非常奥妙或非常隐晦,也许终其人的一生,也没有被人发见。不过,就大体而论,先天与后天,或遗传与习惯,是分不开的;一粒种子所以能生发的缘故、正因为碰上了适宜的土壤。在这里像在别处一样,那成就不应单独归功于种子,也不应单独归功于土壤,而应归功于两者的相得。同一父母的子女,根据盂德尔的遗传法则(Mendelian inher。
itance)的道理,往往表现很不相同的品性,即所发展而活动的未必是同样的种子。不久以前,伦敦儿童导育所的监督曾经说过,同样的一个刺激或一种压力可以叫哥哥偷东西,而叫弟弟异乎寻常地怕羞。遗传与环境相与的道理,是异常复杂,非专重遗传或专重环境的人所能片言决定,也就由此可见了。
这一番考虑也可以帮我们或医生的忙,教我们为性心理变态的人出主意③这一类的主意中国人也喜欢出,一个人患早熟癫或俗语所谓桃花痴,一般的亲戚朋友总以为结了婚会好,就乱出主意,劝他家里替他结婚,结果十有九个是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的时候,更可以审慎一些,甚至于可以限制我们的主意或劝告对于病人所能发生的影响。性的冲动原是比较不容易接受治疗的影响的,至少比饮食的冲动要难。这其间又另有一个原因。本来,性冲动在许多情况下也是可以加以指导和控制的,有些人不愿意承认那么多,固然是眼光短浅,但实行起来也不是可以漫无边际的。性冲动所受的宗教、道德与社会习俗的牵制,要远在饮食的冲动之上,远得几乎无法相比;性冲动所走的路子,不是这条被宗教堵上,便是那条被道德塞住。一小部分的医师到如今还主张这一类堵塞的力量是可以下管的。他们说“我们是医生,和道德习俗没有关系”,只要对病人有利,他们就劝告病人怎样做,道德或习俗要说什么话,只好由它们说。不过这种态度与行为是很浅见的,它可以把病人弄得很难堪,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它可以造成种种矛盾与冲突,对于病人的病,有时候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旧病未去,新病又来,而新的比旧的还要难治。要知道性冲动有一个特点,和饮食冲动大不相伺,就是,它的正常的满足一定要有另一个人帮忙,讲到另一个人,我们就进到社会的领域,进到道德的领域了。任何方面的行为,谁都没有权利来损人利己,谁也没有权利替人出损人利己的主意。为病者个人着想,假如我们把利害的利字用包罗最广与最合理的眼光来看,损了人也决不会利己,良心与道义上的谴责对他便是大不利的一件事。这一类的考虑,一个有见识的医师是不会忽略过去的;尽管他打定主意,他对于病人的劝告不肯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他还得尊重一部分善良的风俗习惯。这些考虑也是很真切而极关紧要的,它们是我们传统的社会生活的一大部分,融通贯注在社会生活里面。因为有这些考虑,一个医生,要称心如意地、不顾一切地根据生物科学的知识,来开些性心理方面的方子,十有九个是不可能的。④在这种情势之下,他当然不免有束手无策的痛苦,一个病人摆在他前面,请他治疗,而这病人所以致病的因素,却全不在他的控制能力之下,也难怪其无所措手了。不过他应该知道,假如一个病人的病是工作过度或营养不足的结果,试问他对于所以造成工作过度与营养不足的种种因素,又何尝能控制呢?他虽不能控制于先,他还得设法诊治于后,不是一样的么?同时,我们还有一点应当注意到,病人的道德环境固然不应漠视,我们却也不应陷入反面的错误,就是把道德环境看作一成不变、动摇不得。道德标准是不断在变迁的。今日所认为合乎道德或至少可以通融的许多东西,在五十年前是很不合乎道德,只可以暗中进行而下许公开的。今日有许多著名的医师;适应着新的环境,在性的方面公开地著书立说,启迪后进,若在几年以前的环境里,他们即使关了门也是不敢讲的。所以就大体而言,医学界对于道德环境的转移,也未尝没有他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