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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们都故意地省了又省。可是我们老出去玩,不回学校食堂吃饭,在外面吃;还要逛公园,要看电影,那点儿钱能花一个礼拜真的都已经是精打细算了。
可怕的是,计划中的“找工作”尚未开始。
他很烦恼,眉头紧锁。他为钱烦恼。
这是北京,他到哪里找钱去?要没处要,借没处借。我赶紧安慰他,要他只须认真找工作就可以了;钱的事不用他管。
他问我:你准备去跟家里要钱?
我没说话。
他说:还有别的办法吗?如果你说是为了我要钱,他们会看不起我。
他说的这个“他们”,指的是我爸妈。
我说:我不一定非得找他们要,你就别管了……我有好多同学朋友在这里,还有姥姥……我跟姥姥要钱,她没有不给的。
他说:什么?姥姥?不行!
我觉得他很不可理喻,就问为什么不行。
他说:我宁可希望你去跟同学借钱,也不愿意你去跟你姥姥要。借的钱我来还,我一回去就还。
我不想跟他纠缠,就说:好吧,我跟大姐借,你不必管钱的事;明天我们一定不玩了,一定开始找工作……等你毕业了、工作了,我们就不必再担心钱的事了。
回了宿舍,想到张嘴跟别人借钱,也是一千一万个为难。说个什么理由呢……她们都知道我周末可以回家,借也只能借两三天,过了周末就得还……就算假装忘了一次,顶多也只能拖上一周……我拿什么还?我本来是想跟大姐和盘托出的,我相信她会理解我,不会出卖我。可是话到嘴边,又动摇;即使她理解我、不会出卖我,我也不想她看不起巴特尔;不想她认为巴特尔是一个要我出来借钱的男人。其实她就是这样认为了,又怎样呢?反正巴特尔不是,我们只是暂时遇上了困难……晚上大姐在宿舍里进进出出,我一直跟她没话找话做着铺垫,但就是张不开嘴。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9)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激动得手忙脚乱地翻抽屉。过年的时候妈妈曾经给过我400块钱,都是两块钱一张的连号的新钱,不是压岁钱,是为了让我陪姥姥玩牌用的,新崭崭的两打,200块钱一打,我陪姥姥玩了不到半天就输掉了一打,剩下的一打拿到学校里来了,我记得好象是随手塞到抽屉里面去了。
果然,翻出来了,哇,用纸条捆着的,又干净又整齐的墨绿色的一打两块钱纸币。我高兴得把这钱亲了又亲。有了这200块钱,足够我们撑到周末了……等我回家去,就可以跟妈妈要钱,就说要报六级辅导班,要买书……再要500块钱出来不是问题。这一回我可要精打细算,不能那么乱花钱了,一定要想办法撑到巴特尔找到工作,撑到他走。
巴特尔看着这打新钱,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就安慰他: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等你毕了业,就一切都好了……
所谓的找工作,无非是先跟所有能想到的跟他专业对口的单位的人事部门打电话,问今年是否要人,然后看人家是否兴趣见你,一般来说,如果让你去面谈的话,就差不多了。再就是去招聘会上撒简历。那个时候找工作还不像现在这么难,大学生没有那么多。但是对于巴特尔来说,仍然不是个容易的事。我把电脑拿到他的住处,把他的简历打了无数份。那个电脑自带一个小打印机,能打热敏纸,省了色带了。巴特尔仍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仍然新奇,听说竟然要两万块钱,仍然骤然变色。
一打他的简历我就知道,他想在北京找到工作,几乎没有可能。
障碍来自很细微的地方。
他的名字,从前我没有发现竟然那么另类;换了我是用人单位,可能也未必愿意要有这样名字的人,看起来就有些格格不入……接下来就是他的民族……如果他仅仅是蒙族而不叫这么个晦涩的名字,或者他仅仅是叫了个晦涩的名字而不是蒙族,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
我问:难道你一定要叫这样的名字吗?你为什么不起个汉名?
他说:也有很多蒙族起了汉名的,我没有。
我说:那就起一个吧……你这个名字恐怕找不到工作。
他说:跟名字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的名字人家叫都叫不出来,怎么跟你做同事?
他沉默。半天才说:起个汉名也可以……但是我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他的姓倒是跟我们汉人一样,起名字不难。我很高兴找到这样一个差事来做,给他起了无数个好玩的名字,自己乐得几乎昏了过去,他则一直闷闷不乐。
我看出他很在意这件事,就开导他,这其实没有什么的;我们上英语课,还都有英文名字呢,比方说我就叫“安妮”。
他说:我知道没有什么……
不管我说叫什么,他都没有意见,后来就定了一个我比较喜欢的、特别通俗的名字,打在了简历上。后面的民族一栏里虽然写着“蒙”,但看起来还是顺眼多了。
第二天我陪他去工体的一个大型招聘会,还在离工体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堵车。连售票员都知道:一有招聘会就堵车,找工作的人实在太多了。里面人山人海,巴特尔吓了一跳,问北京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学生。我告诉他,来这里的不仅仅是应届毕业生,还有很多外地来北京闯荡的京漂,一有招聘会就会来找机会。
人多到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工作的地步。不可能跟用人单位面谈,都是挤过去刚扔了简历,就被人又挤了出来。那些招聘单位看起来也并不起劲,坐在桌子后面自顾聊天,求职者的简历掉到地上了,他们捡都懒得捡一下。
我们只扔了几份简历就意识到,这样根本没有用,于是就赶紧出来了。巴特尔再度头晕眼花,脸色蜡黄,看起来十分可怜。
我说:哎,这样不行,还是得先找内部消息,看看哪里要人,直接去,招聘会上绝对找不到工作。
他有气没力地点点头。
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是”,又说:怎么会这么多人在这里……唉。
我陪他回去,让他躺下休息,他在床上翻腾了半天,一个劲儿说要吐,嘴唇也白了。我吓得要命,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摇头说不用,又说觉得嘴唇发麻。我拖他起来去医院,拖不动。他像长在了床上一样,坚决不去。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10)
他说: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有点儿难受……
我知道他仍然不能适应北京。不能适应大都市。
可是招聘会上那么多人,好多外地来的,有农村的,有山区的,也许也有草原的。别人都能适应,为什么他就不能适应?
因为他正难受,我总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但免不了心中怨恨。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喝了点水,缓解了一些,躺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小的时候,经常跟我家那条大狗睡在外面,我枕着它,它跟人一样,睡觉打呼噜……它的毛特别暖和,我跟它躺在一起,都不用盖被子……
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跟那条大狗躺在一起?
他没听出来我话中带刺,老实地摇头说“不是”,说:我只是特别想吹吹风,草原上的凉风吹在脸上,有花香,还有草香……我在这里,好闷。
我无话可说。就像看一部惊悚悬疑片一样,一颗心几起几落,恐惧着、盼望着那未知的、越来越近的结局……想说的话已经说过了一百遍一千遍,再重复毫无意义。我终于明白,虽然说了一百遍一千遍,他也答应了一百遍一千遍,一切仍然停留在起点。就是我们刚认识时的那个起点。我来自北京,他来自草原。我离不开北京,他离不开草原。
我摸摸他的脸,他的脸发烧一样滚烫。才来北京几天,他瘦得特别明显。他只要稍微一瘦,颧骨就会高高地突出来,这是他们的民族特色。他闭着眼睛、皱着眉,不知道我在暗暗地、心痛地端详着他……灯光把他的五官轮廓照得清楚明白,在他脸上投射出明明暗暗的阴影……他那异族的感觉空前强烈……令我心惊。
79
又过去了两天,我的心里慢慢泛起近乎绝望的寒凉。我知道,指望巴特尔凭借他自己的力量找到工作,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听见他打电话。他不会寒暄,跟我在一起后,他的汉语进步虽然很快,但仍然只习惯直接表达,不会宛转……而且他的声音和语气,我知道,在电话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