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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每到紫碧山房看我,最多逗留不超过两个时辰,一来我身倦思睡,二来近期朝中之风云诡谲我亦深知,只要他在京城,每日奔波看我,无非是叫我心安,但我和他之间最多只谈论分析医鬼的下落,其他事务是一字不提,并非我和他彼此提防,而是我们心知肚明那条不可触碰的高压线位置在哪里。
在新满洲做得越久,我越明了康熙的深不可测,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年间必将有大变故发生,我半年生产,半年休养,能避开这一波锋头自是再好不过,而四阿哥的处境,非步步为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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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口我有孕在身,对他是个变数,对我何尝不是?
按历史算,就在今年八月,雍亲王府格格钮祜禄氏为四阿哥所生的第四子弘历亦将出世,那我的孩子究竟身份如何?我心中实在是一点儿底也没有。
心情反复的时候,我当然也饶不了四阿哥,隔三差五跟他闹饥荒。
宫里住得时间久了,山珍海味老早看到腻,这日我随口说想吃雪菜小黄鱼汤,四阿哥立时吩咐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应有食材全部齐备,而他更是亲自入厨房监工。
我久等他不回,亦不带使女,悄悄儿掩到厨房的窗下往里一瞧,只见四阿哥站在刚起锅装盘的鱼汤旁,用银箸捞起鱼尾,不防夹断了,他便将银箸一抛,交待方妈妈:“你,继续把它弄翘。翘了端上桌才好看。”
方妈妈束手束手无策,欲哭无泪。
我禁不住一笑,四阿哥扭头看见我,绕出来责道:“这里气闷,仔细薰坏了。”
我不理他,只跟方妈妈笑道:“别动,我就要原样的,一会儿送我房里去。”
话音刚落,四阿哥公然打横抱起我,把我本人先送进房里。
“奇怪,你近来见了身子,抱在手上倒不觉重。”四阿哥把我放在榻上,又给我围好盖毯。
我缓缓抚摸自己小腹,忽然停了停手。
四阿哥立时趋近:“怎么?”
我皱眉道:“踢我。”
四阿哥喜形于色,俯身轻轻贴耳上来细听半日,我问:“有动静么?”
他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有,在叫我阿玛、阿玛——好听!”
我略向后仰身靠住垫子:“咱们打个赌,这孩子一定是最先学会叫额娘。”
他咧咧嘴,握住我一只手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我。
我问:“眈眈视人何为?”
他嘿嘿一笑:“等你生了孩子,我就有世子了。”
我不置可否道:“未必是小阿哥。”
他坚持:“必定是小阿哥!”
我有意问:“若不是,又如何?”
他想也不想:“不打紧,我会再让你为我生一个。”
“若还不是怎么办?”
“接着生。”
“你干么不自攻自受自己生?”
四阿哥一呆:“什么?”
我收起玩笑:“其实我想要女孩儿。”
“也好,男孩像你,女孩像我。都好。”四阿哥顿了顿,执起我的手,“我和你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儿,等将来她长大了我一定不把她嫁到蒙古。”
“我和你的孩子”——我细细咀嚼这六个字,不觉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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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我和你的孩子,才无法做到舍弃罢。
不管怎样拉开距离,不管身份如何改变,在之后的岁月里四阿哥仍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我的孩子的父亲,血浓于水,纵使慧剑斩情丝,这份联系又怎斩得断?
“在海宁我受伤昏迷,但是我听到你在耳边跟我说你要给我生个小阿哥,所以我才会苏醒。”
四阿哥第一千零一遍搬出这一套念叨,我应对如流:“说过很多次,那是你在发梦。你受伤,照料你的人是陈煜不是我,还要我怎么说?等表哥醒了,你去跟他对质好不好?”
我对当日之事始终咬紧牙关不认,四阿哥亦感无奈:“就当是做梦,至少现在梦境成真。咦?”
“什么?”
“你的肚子在踢我,劲儿还不小!”
肚子踢人?
我闷笑一阵,方要发话叫他别摸了以免摸出个蘑菇的头,侍女萱儿忽进房禀道八贝勒此刻正在紫碧山房外“求见”。
四阿哥听了亦不言语,只拿眼望着我。
不一刻小黄鱼汤送上,分盛小碗,热香四溢。
四阿哥忽开口道:“我下去见见老爸。”
我捏着平形底的满釉无圈足彩瓷汤匙抿了一小口,既有南方菜的鲜、脆、嫩,又融合了北方菜的咸、色、浓,甜咸适中,咸中微甜,清鲜平和,深得淮扬风味之精髓:“八阿哥想见的人是我罢?”我扬起头看看四阿哥,“若是你出去,他看到了你,就更不好打发。”
四阿哥一顿:“你不打算跟他照面,又何必将他拖在这儿?”
我闲闲道:“现在知道我长居紫碧山房的只有皇上和你,八阿哥能找过来,总不见得是你让他来的?”
四阿哥伸指抹去我唇边沾到的一根小小鱼刺,我接道:“总之只要八阿哥知道是我自己不想见他,与四阿哥无涉就行了。”
四阿哥微微摇头,我知他有话,但他不说,我也不问,跟他分食了一碗鱼汤,才正式传饭。
饭毕,四阿哥扶着我手肘在房内慢慢走动消食:“你认为良妃的病情究竟如何?”
我毫不犹豫道:“挨不过今年冬天。”停了一停,又道,“你怎么看?”
四阿哥只回了七个字:“山雨欲来风满楼。”
说着,门外萱儿等人拦不住,八阿哥终究走进房间。
八阿哥穿一套圆领长褶通身常服,乌金色丝绸质地,无提花暗纹,秋香蓝束口箭袖,镶秀金色缠枝花纹,腰间系同色丝绦,更衬得他肤如温玉,然而眉目间那股憔悴之色无论如何掩不去。
四阿哥有意无意斜步半挡在我身前,八阿哥看到他亦并无露出意外之色,开门见山道:“四阿哥,玉格格,我额娘病重,今日我来,是想请玉格格往延禧宫一行。”
我朝门外望了一眼,萱儿进来给八阿哥上茶布座,带众人退下,四阿哥又跟八阿哥互道了礼节性的寒暄,我方答道:“良妃娘娘染恙,自有宫中御医精心诊疗,玉莹何德何能,堪蒙八阿哥青眼?”
八阿哥眼也不眨地看着我:“玉格格若肯赏面一行,我可将你最关心一人的行踪告知。”
我微微挑眉,研判性地打量了八阿哥一下。
八阿哥略显犹豫,但还是很快道出:“玉格格要找的人现在……内。”他摇动手指,比出一个“二”字。
我垂眸半响,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忽有些倦了,我进去歇一歇。两位阿哥在此用茶说话,一切自便。”
说着,我唤进萱儿,扶着她的手慢慢走进内室。
约摸半柱香功夫,四阿哥进来,在我床沿坐下,我睁目瞧他脸色,他问:“医鬼的踪迹你早就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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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笑,反问:“在你府里的人,是否一定就是你的人?”
四阿哥凝视着我,并不答话。
我又问:“为何这般瞧着我?”
他视线下落,伸手轻抚我小腹,似漫不经意道:“这一年多,你变了。”一顿,“但不管你怎么变,在我心里你还是原来的模样。”
类似话语很久之前十四阿哥也跟我说过,却不及四阿哥这一句在我心中引起波澜。
我和四阿哥,差一些会一世共行,无奈又终须分。
“Those hands are small,but they are mine。”我的英语发音在四阿哥听来当然归为古怪一类,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
这双手虽然小,却是自己的一双手,沉下心,把所有曾经失去的重拾回来,无法全力以赴地去面对现在的事情,就没有谈论梦想的资格。
久违的延禧宫,院中两株梨树开得正盛,恍若从来不曾谢过。
我同着八阿哥缓缓走入西边寝殿,一路药香盈鼻,却安静得出奇。
宫女束起纱帘,八阿哥和我俱是一愣:“皇阿玛?”
久违的延禧宫,院中两株梨树开得正盛,恍若从来不曾谢过。
我同着八阿哥缓缓走入西边寝殿,一路药香盈鼻,却安静得出奇。
宫女束起纱帘,八阿哥和我俱是一愣:“皇阿玛?”
康熙一指竖于唇边:“良妃睡着了,莫要惊醒她。”
八阿哥遽的一震,我同他互视一眼,心下了然:康熙近期所受困扰良多,究竟是一天一天显了老态,竟将良妃的病重昏迷当作是她沉睡。
在李德全和八阿哥一左一右的扶持下,康熙巍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