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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蜀楚双鸾打响了名头,如今倒人人都叫阿鸾了。”一个懒洋洋,不无嘲讽的声音忽从门口响起,阿鸾扭头看过去,却见昨晚那个俊美的男子侧倚在门边,他略低着头,似乎谁也没看,但阿鸾却觉得他犀利的眸光无处不在。
“——不过,你倒是确像一只阿鸾。”
他说着就走进草屋,随便拣张竹凳坐下,原本上下浮游着的光影好似一下子找到依恋的所在,齐齐吸附于他的身周,眉眼上,唇上立时染上一抹淡金,和他脸上冷淡嘲弄的表情如此相得益彰,竟凛凛然霸气横生,仿佛,他不是坐在一间粗陋的草庐中,而是坐在他王庭的后园里,阿鸾看得心惊,听了他的话更是惊疑不定。
男孩子却不以为意,他虽避居深山也知道那大蜀世子卫鸾生和南楚太子明青鸾的典故,因为他们的美名远播,许多蜀地的父母也都喜欢给孩子取个小名叫‘阿鸾’。
“不知你是哪只阿鸾呀?”男人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鸾的面色倏地变得惨白,更显得眉眼乌黛,山明水秀,男孩子看了不觉心里一动,暗怪他爹说话没分寸,他俯身检视阿鸾的伤口,开始为她清创换药,
“可能有点疼,你且忍耐一下。”说着,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敏捷,可饶是如此,阿鸾仍觉得痛不可抑,额头上冷汗密布,连秀逸的鼻尖上都痛出了汗珠,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近乎透明,竟无一丝血色,但她却不吭一声,死死咬住牙关,男孩儿心下佩服,看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性子却着实刚强。
“若不是小花儿昨晚抱了你一夜,你这只阿鸾恐怕早已飞上天了。”
男人看女孩儿疼得狠了,心里不忍,不再追究她的名字,可却仍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话倒是镇痛,阿鸾一听,就忘了肩背上的剧痛,她震惊不已地回眸瞪着花儿爹,脸上却已飞出一朵红云,——因为娘亲早亡,她自小的习性就很孤僻淡静,即使是最贴身的乳娘侍婢也轻易不能近身,十岁后,除了更换外袍,沐浴入寝她从不假手于人,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父王和阿浩曾经抱过她。
“你瞪着我作甚?小花儿那是为了救你一命,他体质阴凉,正是退烧去热的一剂良药。”男人的口气也颇清凉,眼里的金辉闪闪烁烁,好像是怪她不识抬举。
这时,大鸟铃铛儿扑楞楞地飞了进来,绕着阿鸾和小花儿转了一圈,就稳稳地停在男子的肩头,七彩的尾羽正巧垂在他的胸前,为他平添一股都丽的气象。
阿鸾听了男子的解释,心里像打翻了胡椒瓶子,麻麻辣辣,酸酸软软,也不知是气恼,委屈还是感激?
小花儿看着她脸上瞬息几变的面色,虽微含薄怒,却极之明媚,不觉笑了,“我所做的只是医者的本分,你不要介意,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阿鸾身后的竹窗,窗外是一片晴好的天光,“——而且,我姐姐以前也为我这么做过。”
阿鸾秀长入鬓的眉微皱,——他的姐姐,这个破草屋里除了自己,就是一父一子一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呃,他姐姐,”竹凳上的男子以袖当扇,轻轻扇着,半截玉雕似的手臂若隐若现,直晃了阿鸾的眼睛,“——他姐姐,”男子再次停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小花儿,“——死了,他姐姐死了。”
小花儿手下一沉,‘啊’,阿鸾不防,立时痛呼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小花儿忙收敛心神,赶紧利索地包扎好伤口,——姐姐死了?怎么可能?明明是他死了而不是姐姐死了!
他将阿鸾褪至肩膀的衣襟拉上来,手边的脖颈肌理细腻,滑如丝缎,而那秀致的锁骨,更是——,小花儿眼帘低垂,不敢再看,——这孩子长得真是美,不愧为一只鸾鸟!小花儿心里暗自发愁,这形容高贵的小人儿,来历不明,却该如何处置打发呢?
“你的伤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略微恢复,这些日子,你就安心留居于此吧,等你伤好些了,再送你回家,可好?”男子闲闲地说,倒不像是跟她商量,而是已有抉择。
关键时刻,还是当爹的更有主意,小花儿却不像他爹那般武断,墨星似的眼睛恳切地望着阿鸾,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阿鸾抿着唇,心里掂量,——想来此时战事正紧,父王一定无法顾及于她,不如就见机行事,暂时在此养伤吧。她冲小花儿点点头,眼中眸光轻闪,仿佛会说话一般。
大铃铛儿一听这个美人将居住于此,简直是欢欣鼓舞,它一旋身,飘飘摇摇地飞起来,在屋子里打着转转,花尾巴凌空撒开,直如七彩宝扇,小草屋中立时便宝光流转,霞彩缭绕。
“花儿呀,你可真会检东西,这呆鸟当真招摇得紧。”比鸟还招摇的花儿爹举袖向飞在半空的铃铛儿轻轻一扇,也没见他使力,但那体型颇大的铃铛儿却似吃了一惊,振翅噌地一下从后窗飞了出去,闪亮的尾羽被鼓荡的疾风吹起,直扫到阿鸾的脸上,
“——呵呵呵——”许是因为太痒,阿鸾不禁失笑,那清越琳琅的笑声似有生命一般在小屋中悠悠回荡,令花氏父子暗暗心惊,——这么动听的嗓音却佯装失语?——这个小人儿不简单呢,看来这个山谷就快住不得了。
阿鸾似乎也有所察觉,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隐去,重又敛眉垂目地靠在榻上,姿态端肃尊贵,她伤后本就虚弱,这倒并不需假装。
“……咳咳……”男子从竹凳上站起身,清清嗓子,偏头想了一瞬,就嘻然一笑,“鄙人姓花,名袭人,花袭人便是在下——”
“——哈哈哈——”这次轮到小花儿喷笑出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爹如此介绍自己,没想到竟如此滑稽,这个感觉太喜剧啦,由不得他不笑。阿鸾虽也觉得这个名字怪异,但用于这个美貌的男子身上倒也贴切。听到小花儿大笑,阿鸾不觉诧异,乌眸深深地看着他,仿佛在问:‘——这很可笑吗?’
花袭人眼光微闪,扫了儿子一眼,“原本我叫花老大,你嫌粗鄙,说是像一只瓢虫,这‘袭人’之名还是你给起的,如今你倒笑得要死,却是为何呀?”
他虽是责难小花儿,但眉梢眼角却已经带了笑意,走到床前,抬手捋捋儿子的额发,眼神温暖疼爱,阿鸾在一旁看着,心上似被人狠抽了一鞭,又痛又麻,痛麻的感觉仿佛水波一般漾向四肢百骸,脑子里恍惚地想:——自从娘亲死后,如此疼宠的目光,自己就不曾再享有过,所有的人对她不是敬慕就是敬畏,父亲看着她最柔和的目光也是期盼而不是宠爱。阿鸾冷眼看着那父子俩,心里竟有些嫉妒面貌丑怪的小花儿。
“……咳咳……”花袭人再次清清嗓子,他看看阿鸾,眼睛一转,勾起唇角,“我家小花儿长得虽丑,心地却是极好的,从不介意费劲吧啦地养活我这个废物……呵呵呵……真是家有一宝呀……”
男子嗬嗬嗬笑着转身出屋,身形飘然,阿鸾看得愣住,再回头望望收拾着药匣子的小花儿,更加疑惑,——这对父子一个极美一个极丑,但其神态却都无比洒脱飘逸,他们虽救了自己一命,但却实在行迹可疑,自己是否应该尽快脱身逃走呢?
“我爹原本是个山村郎中,也曾开过私塾,后因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他……他受了一些打击……就……就变得行为怪诞……避居于此……”
小花儿迟疑地解释着,面对阿鸾清澈的眼眸,他忽然觉得难以开口,这些早已烂熟的说辞一下子变得无比苍俗。可他的犹豫听在阿鸾耳中却另有含义,——原来是这么一个因由,怪不得他说得吞吞吐吐,想必是心里难受,他的姐姐和娘亲似乎都已不在人世了,恐怕这就是变故之一吧。阿鸾叹息,也略略放下了疑心。
“这里是坤忘山东麓的一处无名山谷,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红河谷’,”小花儿的眼中墨色一沉,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顿了顿,“——如今夏江里碧血沉冤,这红河谷倒不是虚名了。”
阿鸾心中一凛,——莫非——莫非他猜出了什么,一个村童怎能有如此见识?刚刚放下的疑心又悬了起来,他活了十三年,猜忌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
“……啾啾……啾啾……”
窗外清风习习,隐隐传来花铃铛儿兴奋的鸣叫声,小花儿仔细聆听着,眼睛倏然一亮,他奔至床前,探头看了一眼窗外,那浓碧的翠色俏皮地映进他的眼瞳,似有若无的一缕清香又飘进阿鸾的鼻端,——咦?阿鸾皱皱眉,难道这清透的寒香竟是来自小花儿身上吗?可为什么刚才换药时没有闻到呢?——而且,阿鸾又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