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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这样一个老实人,居然被冠以“怪人”之名,简直非颠倒、黑白混淆之至!天下宁有是理?李逍遥虽怀侠义仁心,却也知众口难辩,只得将一片善心化诸行动,此后不单不再与林木匠调皮捣蛋,反会时常帮他做些正经事情。林木匠心中自也感激,却从不溢于言表,至多憨憨一笑,以示嘉许。李逍遥知他讷于言辞,殊不介意。时间一长,这一壮一少竟成莫逆,不免令阖村诧异了许久。
李逍遥万想不到自己朝思暮想、寻觅多年的武林高手,竟然便是这位忘年好友林木匠!这真可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喜不自胜,连磕了十几个头才罢。自此,林木匠便每日秘密传授他武功,练武之余,也教上几句《三字经》、《千字文》之类,聊作休息。最奇的是,他收徒之先约法三章,不许李逍遥打听自己身世,也不得泄露他身怀绝技之事,更不能在外炫耀武功,三者犯其一,即刻逐出师门,决不姑贷。
李逍遥性喜多事,这三样规矩原本不大守得住的,但他知倘给逐出师门,只怕自己习武之梦从此便成泡影,这可比吃不上饭、揩不到油还难受百倍了。是以虽也时时心痒难当,竟终能谨守规矩,不越雷池一步,这于他而言,实在是难能可贵了。旁人眼里,只道这小子终于浪子回头,立心做个木匠,却哪知他偷偷学起了武艺?
忽忽九年过去,李逍遥由一个蠢笨小儿,渐渐长成身手不俗、粗识文字的青年,虽然大抵劣性未能尽改,倒总不比从前那般一无是处了。这一切,实可说是拜林木匠所赐。
却说李逍遥小心翼翼打开秘道,正待钻入,忽听李大娘高声叫道:“逍遥!还窝在房里干啥?快出来帮忙招呼几位大爷!”
那声音来得好快,转眼之间已到了二楼。李逍遥大吃一惊,手一抖,三块木板尽数落在地下,响声大作,更唬得魂飞魄散。他虽然自诩身手不凡,胆量较常人不可同日而语,但大抵做贼心虚乃人之常情,李大侠怕婶婶,更怕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至,跟功夫高低可没半点关系。
李大娘身经百战,自已觉出屋内声响有异,心疑他搞鬼,照规矩本该进去查看一番。只是今日情形大殊平日,既有三位财神爷红云罩体,光降送财,哪还顾得上理这臭小子?只得强压怒火,口里一叠声道:“哎哟,真是怠慢。三位请留神上楼,我这就教小二替各位安排上房。逍遥!逍遥!你死在屋里了是不是?”
李逍遥连声答应,手忙脚乱遮住秘道洞口,几步抢出门外,心中好一阵砰砰乱跳。只见李大娘眉花眼笑,当先上楼,一瞥李逍遥,那马脸立时便又长出半尺,瞪着眼吼道:“你死哪去了?慢吞吞的!还不赶紧跟各位大爷见礼?”
接着回转身形,脸上仍是笑容可掬,道:“大爷,这是小店的伙计,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老婆子这就替各位准备酒饭去。”
冲李逍遥狠狠横了一眼,快步下楼。
李逍遥忍不住好笑:“老太婆这门变脸皮的功夫,真是大大的高明,可惜老子道行不够,若想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怕还有好一番苦练哩。”
眼光扫处,突然一怔,险些叫出声来:“咦,余杭县耍猴儿的侯八居然寻到家里来啦?这……这也太他妈的稀奇!我前几日将他的宝贝猴儿放跑了三只,这是要跟老子算账哪!”
只见楼梯下三晃两晃,当先钻出一根锥髻,粗长笔挺,直耸云霄,可不就是侯八的古怪扮相?而后脚步声“咚咚”作响,锥髻下连着半截黑塔,一步一顿,砸上楼来。
李逍遥一见这黑塔,顿时长出一口气:“原来不是侯八,是城隍庙里的天王塔。”
转念一想,更是大奇:“天王塔怎的自己走了上来?还顶了侯八的锥髻吓唬人?难道是宝塔成精?乖乖不得了,李逍遥永镇天王塔!”
匆忙揉几下眼睛,这才瞧清不是侯八寻仇,天王宝塔也还暂未成精,走上来的是一名粗壮汉子。
那汉子一张黑脸乱须丛生,目光炯炯,较李逍遥高出一头还有余,模样甚是威猛。身罩一挂黑布披风,露出里面青麻布对襟短衣,手臂上、颈子间银光闪闪,套满了白铜圆环,瞧不出是哪门装扮。
李逍遥心神粗定,顿生笑意:“这老小子敢情也是耍猴儿的师傅!再不就是等着扮戏?否则怎会穿成这副样子!”
见那怪客目光如电,向自己一扫,赶忙脸色一端,迎过去打躬施礼,引上二楼。他一路当先引领,一路胡思乱想:“这王八蛋一脸凶横,准不是好东西!他妈的,你莫非想扮作耍猴儿师傅,骗得老子一不留神,好在村里打劫杀人呐?哼,放着李大侠在,怎能容得你胡来!”
李逍遥久慕江湖生涯,常自幻想“某次忽然身处险境,自己竭力应付,如何如何反败为胜、转危为安”苦于唯一的对手李大娘过于强大,不敢贸然招惹,只好勉强拿村中老少当做“夙敌”心中假想一番,聊以自娱。这等心理,就如同小孩子扮家家一般,殊不奇怪。只是虽然每每能大获全胜,但对手既为一干老、幼、残、病之人,这胜利便未免来得有些名不副实。眼下这怪客虽不知底细,瞧来倒也威风,堪为敌手,如不同他周旋一番,实有暴殄天物之憾。
李家这客店上下两层,一楼是个小小饭厅,胡乱铺了几张桌椅板凳。楼上一溜三间屋子,最里面是李逍遥的卧房,靠外两间均作客房,门楣上挂着“天、地”的字牌,场面虽小,气派十足。那怪客上得楼来,头顶长长的锥髻几乎要碰破顶棚,赶忙低头作打量之状,一皱眉,吩咐道:“小二,你这间客店,这几日教爷们包下了,旁的客人再不要接,听清楚啦?”
李逍遥听他言语,咬字虽然清楚,口音却颇为怪异,心道:“原来你扮的是外乡耍猴儿先生,千里迢迢,失敬,失敬。不过你老人家眼大如牛,眼神儿却不好使,没见俺这贵店只两间客房,哪还住得下其他客人?”
脸上恭恭敬敬,连声答应。
那怪客哼了一声,抬手掷出一块碎银,道:“这个赏你。”
李逍遥轻轻接过,随手一掂,便知足有五钱上下,不禁心花怒放,顿觉这人模样虽丑,却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老人家出手如此阔绰,自然不缺银子,便是存心要打家劫舍,想来也瞧不上我这几户穷光棍罢?老子适才怕他杀人放火,原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知李大娘生性吝啬,平日里一文零用钱也不肯给他。李逍遥欲寻几个钱花,只有借了跑腿买菜之机,揩些小小的油水。便是这般,也须担着十二万分风险,若给李大娘发觉,克扣的“粮饷”追回不提,还要再加赏一记“爆栗”以示“嘉许”因此他往常手头有个三、五文,便要算十分宽裕,这回陡然间得了五钱银子,自然无异于发了大大的一注横财。
当下李逍遥屁滚尿流,连声道:“是,是,谢大爷的赏!大爷好生歇息,小的这就送酒菜过来!嘿嘿,别瞧小店房子有些窄巴,老板娘的手艺可挺高呐,拿手好菜有得是!木樨银鱼、糟鹅肫掌、腌螃蟹、糟鸭、腌鸡、咸鱼、火腿……啧啧,还有我们江南的名产桂花酒,包管你老人家吃得顺口!听小的婶婶说,当年洪武爷到咱们杭州府……”
那怪客一言不发,迈步径直进了“天字上房”“砰”地一声撞上房门。李逍遥犹自口沫飞溅,对着房门讲个不休,冷不防天外飞来一只毛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搡,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喝道:“臭小子,你他妈罗里罗嗦放什么狗屁?快给老子滚远些,当心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那人这一推手劲颇足,显是个练家子。李逍遥估量自己原也尽可抵挡得住,只是林木匠曾叮嘱多次,不得显露半点武功,如有违犯,决不轻饶。他原本不大将旁人的话放在心上,至于说到责罚,那也是家常便饭,殊不可怕。但自己既拜林木匠为师,武林中人又素重师训,身为未来的大侠,于这一节倒不能公然不理。当下只得谨遵师训,不敢运劲抵抗,脚下顺势跌开几步,扶墙站定。
只见身后站了两名短衣汉子,身材不高,一胖一瘦,装束与那怪客大同小异。当先那胖子一脸凶戾,恶狠狠瞪着自己,想必适才出手的便是此人。那胖子本就生了一口黄板牙,偏生又有几颗不大老成,张牙舞爪地由口中探将出来,顶得两片厚嘴唇相隔万里,满脸似笑非笑的怪相。
李逍遥脸上不露声色,肚子里已在破口大骂:“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