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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待这个结果的出现。我小时候,相信一切;长大后,我不相信了;后来,我相信自己;现在,我连自己也不相信了。因为相信自己仍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
那我相信什么?我相信法庭吗?如果我相信,我会早些出现在这里,我会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这里,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一直没有真正地认真想过自首的细节,所以我没有决定。是没有勇气吗?不是,我连死的勇气都有了,会没有自首的勇气吗?自首的结果只是死吗?如果是这样,一些变得更加简单,我可以自己了结自己,可以省去这么多复杂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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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切并不那样简单。我真的尝试过自杀,你知道这是很难的,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理由。我曾走到一个悬崖上,我知道我只要一闭眼就可以结束一切,我真的想这样做了,可是我突然停了下来。
并不像很多故事中说的,我突然转身看到了一片翠绿的树林,看到了美丽的花朵,或者闻到了树上果实的香气,觉得人生是美丽的。不是,我没有看到这些。我看到的是更大更黑的深渊。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是基于什么理由?是谁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他既然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仅仅是要让我受苦吗?或者恰恰相反,仅仅是要让我吃遍山珍海味然后死掉?而不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答案。不,这两样都不是答案。
我说自杀是困难的,就在这里。我下不了手,因为我不知道死后会去哪里,会遇到什么。我审判过一个人的死刑,他真的死了。可是我却慌张了,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如果我也去了那地方,他会对我说什么?杀错了人并不可怕,我拿这一条命顶上就是了,应该算公平了,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像一减一那样简单,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想的。
但可怕的是,我凭什么,有什么权力杀害自己?如果我去自首,就是把自己送出去,杀掉自己。这里有两个问题:你相信别人的审判吗?你相信自己的审判吗?这两个问题只要有一个通不过,我就不会自首。
刘汉民反对被告在庭上发表与案情无关的长篇大论。王法官却指示李百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话让我的亲人和朋友伤心。。。。。。李百义说到这里哽咽了,因为他们爱我胜于爱自己,但我要说,除了爱,我更愿意让你们了解我的心,我的确没有自首,是女儿背着我联糸了警察。我没有自首,因为心中有最后的不服,虽然我已经不相信自己,但我也不愿意完全相信别人,但我相信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接受我女儿安排的一切结局。因为她这样做是对的,她真是我的好女儿,我爱她这么久,只有情感的爱,并没有作好榜样,但她给了我最好的礼物,就是帮助我跨过了最后一步,让我完成了最后的顺服。
法庭上先是静悄悄的,现在开始议论开了。法官指示肃静。陈佐松呆呆地听着,他坐在那里,完全失去力量了。
我顺服什么呢?李百义说,事实上我是很难被抓到的,我藏得很好,我可能在黄城生活到老死。是我自己把一切告诉了我女儿。我顺服了,我为什么能顺服?因为我真的发现,我是有罪的。
有一个长者跟我说过,人有两种罪,一种是罪行,是具体的罪行;一种叫罪性,是内心的想法。我想,我两样都有了。就是个罪人。它折磨了我十年。我先以为是别人在折磨我,后来发现是自己在折磨自己。我很难过。我常常一个人清晨坐在山上看山下的小河,看到这个世界那么美丽,我就想哭。我想,既然有这么美丽的世界,为什么没有美丽的人生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不对的,是哪里出了岔子。我真想突然变回孩子,好像一切发生的并没有发生过,我也没杀过人,没偷过东西,我身边的人也一样,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一切从头来过。从今天早上开始,以前的都忘记了,一切都变成新的了。
李百义对黑汉他们说,谢谢你们支持我,你们打出标语说,李百义是好人。我知道你们爱我。可是我要对你们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完全的好人,连一个都没有,我们是罪人。
刘汉民说,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说,你不是自愿自首的,是不是?
李百义说,是的。但我接受我女儿带来的结果。
刘汉民对法官说,我看可以了,他说得够多了。
陈佐松低下头。
法官宣布休庭。观众纷纷议论着退场。
李百义被孙民带走时,看了陈佐松一眼。他看到陈佐松的眼睛是疑惑和茫然的。他的心抽了一下。他没有看到女儿。
孙民把李百义带上了车。车往看守所开去。
孙民一直看着李百义,看他很疲倦的样子,靠在车上。孙民突然说了一句,你很像演说家嘛。
李百义一楞,没说什么。
孙民说,你不怕死吗?
李百义说,怕。
孙民说,我看你不怕。
李百义问,我女儿怎么样了?麻烦你。。。。。。
孙民说,放心吧。
过了一会儿,孙民说,我会替你留意,你自己管好自己。
第十六章 顺服
李好从法庭里被抬出来,当时她已经休克。老六用车把她送到医院里挂瓶。中午时分她感觉好些了,老六就把她送回龙腾宾馆,游德龙叫人给她做了烂烂的面条,她还是没有胃口吃。
陈佐松回来了。李好一见到他就放声大哭。陈佐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自己都快休克了,脸色腊黄。上午的庭审对他而言是一个重大失败。而这个障碍居然是他的当事人李百义。他知道李百义这样做并非出于简单的大义灭亲之类的理由,但他消灭的是他自己。
实际上陈佐松已经在庭审之前就隐隐感觉到这种威胁。从李百义事件的整个过程看,疑点很多。好像这是一个由李百义自己操纵的传奇。事实上李百义已经在庭上自己很清楚地说明了他的想法,他并非操纵者,但他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样分析就更传奇:似乎是李好冥冥之中演出了这幕戏剧,而李百义收养她十年就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由自己最亲爱的人把他送进了他自己走不进去的地方。
陈佐松为自己是李百义的亲密朋友居然不了解他的历史感到遗撼;也为自己不能彻底说服李百义坚持自首说法而懊丧。但他仍然相信李百义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只是他尚不能很好地理解这种理由。当然,还有一种更荒唐的推测:李百义是自己想寻死,他可能试图用一种由别人实施的对自己的刺杀的方法,达到自杀的目的。但这种推测的可笑之处在于,李百义绝对是一个有自杀勇气的人,他不会这样做。可是他为什么要前来接受法庭审判呢?而且他在法庭上所作的供词对自己极端不利,无异于自绝就是被别人审判,同时又亲手将自己送入死亡之门。这是李百义以前最不想接受的结果。
李好似乎看到了深藏于尽头的结局的面貌。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如果李百义因此被判死刑,她不会认为是李百义自作自受,她会一辈子陷入自责,或者干脆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因为是她把父亲交出去的。李好不停地哭泣,陈佐松轻轻用手抚摸她的肩膀。
游德龙说,这一下可怎么办?李百义自己这样说,就没有可能翻盘了。
老六说,我看还得用钱砸,五万不够就十万,十万不够就二十万,二十万不够就五十万,一百万,我就是把厂子卖了,也要把百义救出来。我就不信那些人是铁打的。
游德龙说,陈律师,有没有别的办法?
陈佐松叹了一口气:第一条最有利的理由让李百义自己推翻了,现在,只能拿出第二个杀手锏。
老六问,是什么呢?
陈佐松说,李百义整个命运的改变来自于他受过的不公平的待遇,他杀钱家明的最直接原因就是钱家明对他父亲刑讯逼供,最后导致他父亲死亡。如果能及时把这个案子查清楚,就很有利于百义的案子。因为杀人动机可以重新分析。
老六说,可是他父亲是失踪的呀,人都消失十年了,你连一根头发都找不着,怎么拿到证据呢?
陈佐松站起来,把一大杯水一饮而尽,说,那我就一根一根头发找。
游德龙赞同这个意见:这是个突破口,如果证实李百义的父亲就是钱家明杀害的,即使判李百义的罪,也不至于是死罪。
老六,那你怎么着手呢?要不要用钱?
陈佐松说,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