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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我自庞府废园荷池撬开进入地底的暗道。
与我一同进入暗道的,是二名聂家的密探,两人一前一后将我护在中间。
聂家是世袭的钦天司世家,这二名密探对机关暗栈一门自然颇有研究,并且身手不错。在此之前,我们早备了庞府的地图与罗盘,估算最有可能出府的大概方位。三人一同在暗道里摸索,周围的环境就如同我想象中的一般,阴暗,潮湿,几乎每一道暗门都钮结着数道机关。
我们用一天半的时间,终于确定了通往崇文馆的那一条暗道,然后用一天的时间将它走完。而这段距离,在地面行走,快马不过一柱香的路程。
秘道尽头,衔接的是一座四方的祭台,祭台林立四根巨型盘龙铜柱,祭台之下黑森森的开阖空间里,一扇巨墙般的铸兽铜门直矗而起,与数丈高的铜柱平行延伸入地底天宫,阗黑中巨大的空旷感与冰冷的青铜,以及随处可见的狰狞凶兽头像,让这个空间生出难以言喻的紧迫窒息的感觉,犹如身入幽冥地狱一般。
这扇巨型铸兽铜门,便是崇文馆下庞大地宫的入口。
铜门如今紧紧关闭。
从最高处的祭台遥遥望去,堪堪能看到门上铸着的小山一般的狰狞兽头,但见兽眼睚眦,口衔巨环,额头凹入一洞,在四处昏暗的油灯映照下投出斑驳鬼影,凶相毕露,便如要夺人而噬一般。这扇巨门半边筑在水中,外接曲水,此时水位线已差不多涨至巨兽额头凹入的位置。
曲水是夏地的河道的主支流,每五年涨潮一次。
数年前,远在北氓山的哥哥偶然在先人的历法中得知这个秘密,进而推演出了曲水涨汐的时间表。彼时刚好老皇帝命我主持重修崇文馆地宫,我利用潮涨潮汐的原理,修造了这座铜门。只有从曲水引来的暗潮涨至兽额位置,塞入浮珠,利用潮涨时产生的浮力将浮珠引入兽额凹洞内的机关里,启动机关,方能打开巨门。
当然,这是崇文馆未遭□之前。
在大火之时,我忿而放下了门后断龙石。如今想重新开启这座铜门,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移动油灯,四周明显都有修葺过的痕迹,但依稀还能感受当年所受的重创。我的眼光重新落在那铜门之上,一时想起哥哥的安危,这数年的风雨,一时又想起小时与哥哥经常玩的解连环游戏,哥哥设计,我拆。如今是由我设计,哥哥来拆,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时不由痴了。
直至两名聂家的暗卫提醒我。
我道:“公主会安排人来接应,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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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送我接近出口之处,两名暗卫又重新潜回了地宫。
地宫的出口,连接的是不久前我便来过一次的崇文馆红顶阁楼藏书阁下秘道。
其时上弦月已上树梢,秘道里虽静悄悄毫无动静,外头却是一片喧嚣。
我听了一阵,隐约只听到崇文馆藏书失窃的话语。再往前摸索时,碰触到若干物事,点开火折子一看,竟是一套太医院典药小吏的官服,看来正是负责接应之人为我准备的。
只是外头的喧嚣声一直不止,我将衣衫换上,正自踌蹰,蓦听外头传来一声急吼:“典药的小助吉士去了那么久,为何迟迟还未归来?”
我心一动,便迅速出了暗道,从昏黑的耳房走向声音来处的正厅。
正厅原是储书阁数名长吏平日议事办公之所,这个时辰早便散了值,本应廖无一人,此刻却是烛火明亮,厅中央还染了一滩血迹。一名灰白胡子的医正正在厅中急步疾走,一见我,劈头便训道:“命你前去取药箱来,药箱呢?”
我一时语结,道:“我我我……”眼光不由自主便睃至首座之处,顿时便怔住了。
上头坐着的,是面色苍白的王爷。
他穿着褐色深衣,此刻衣上染着斑斑血迹。我不由自主走近了二步,听他对那老医正说:“不过是被盗书的窃贼使剑擦着了旧伤,况且已简单处理了伤口,老医正不必太着急。”
那医正应了声“是”,睨了我一眼,又道:“小官亲自去配了伤药来。”王爷道:“烦劳太医命扈从备轿。”
太医一退出去,厅中骤然静默了下来,只听烛火噼啪作响,首座的男人将眼光慢慢调至我身上,接着皱起眉头:
“手怎么了?”
我此刻方收到身体传递来精疲力竭的感觉与伤口的疼痛,一下坐在椅上,任他挽了袖子,极快地上了药,又喂过两口甜酒,缓过了神才苦笑道:“在地道时不小心被流箭擦了一下。”见他仍抿着唇皱紧眉头,面色沉得吓人,连忙又说:“并不碍事。”
男人的眼光固执地在我身上其它地方游走,终于将我看得不自在,强调道:“并没有其它伤口。”他执起我的手,声音带了晦涩:“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娶名贤妻,做个富贵闲人。”
“既要娶妻,便须娶自己最心*的姑娘。平民百姓娶妻犹呵护备至,我们身为龙子龙孙,自然不可以输给那等乡野村夫,娶了妻子,便要将她护于羽冀之下,令她金玉砌就,荣华一生,不受一点委屈,病痛伤害。”
他露出一抹自嘲:“如今,既做不了富贵闲人,还眼睁睁看着你前去涉险无能为力。”
我第一反应脸先红了,啐道:“谁与你已经到了那种地步!”话说完,却又沉默下来。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难过。
这么多年来,这个男人一直以保护者自居,嘘寒问暖,关键时刻总会出手,甚至有时我觉得他对我有一种护雏般的心态。惟独这一次,他既与公主互相通气,想来事先知道我们的计划,却并不阻止,这中间想必是经历了一番煎熬。
当时我以为男人只是一时的英雄气短。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难过,那是因为他不愿意给他的*情染上灰尘。可当他决定向我求亲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将会利用我,去成就他的谋事。或者在这期间,他一直在寻找这中间的平衡点,却随着情势的发展,避无可避,不能如愿。
而我,则完全没办法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事实上,占据我的整个脑海的,尽是如何营救哥哥之事。
王爷很快恢复了平静。
等两人一同乘轿离开之时,他又恢复那种淡淡的的表情,眸光沉稳而坚定。在这短短的时间,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而我却不得而知。只隐约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隔上了一层。
路上才知道如今京都的城禁有多严。
王爷话声低沉,主动与我提及城防之事。
“……九都兵马司全出动了,十步一哨,没有腰牌,一律不准出入城,崇文馆祭之后,一直至开春泰山封禅之前,想来都不会撒消城禁。”
检查时不仅要检查腰牌,还需逐人检查,连王爷辇轿里面也不能例外。
因为城禁太严,思来想去,王爷只好又导演这一场苦肉计。先是制造了子虚乌有的窃书贼,误伤了王爷,再假借太医院一个小典目之名,借口伤臂需要人随侍照料,将我带了出来。
我漫不经心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开启了城禁?”
王爷道:“还有十数日便是崇文馆祭,或许皇帝是怕有人局时自馆中取走甚么东西。”
我“哦”了一声,眼皮酸胀,隐约感觉一只手臂绕腰环了过来,我累得有些犯糊涂,就势就靠在那个臂弯上。歪了半晌,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能放心,不由强撑打开一道眼缝,见王爷侧过头正在看我,神情间大是柔和。我认得他脸上那块赤色大疤,确认是他,便重新合了眼。只是片刻后,我又重新撑开了眼皮。这一回,他轻声说道:
“你放心睡着片刻,到府我便唤你。”
我道:“我要回公主的驿馆。”
男人没有应声,我以为他便是答应了。等停轿了才知道到的是他的府邸。
他给我安排了一处寝室。而我一下轿也省悟过来,夜色已深,就算我现在就到桐知处,对方想必也早已歇下,一切都需待明日再说。况且如今城中禁严,朝中但凡有些眼色的,自当自闭门户,明哲保身。深夜走动于异国公主处,头一个便引起夏帝的猜忌。这对于如今处处受到监视的六王爷而言,是绝无可能之举。
是以这么想着,心下焦躁,虽已累极,躺下辗转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我披衣起身,再点了灯,磨墨,打算将照记忆将地道中的机关阵图临摹出来。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外头拍门声响,是守夜的婢女低声劝我上床休息。我皱眉命她休要罗唣。外头静了一会儿,拍门声变作了王爷的。
我与他道,再过片刻便上床歇息了。然而拍门声音比我想象的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