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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待下人离去,取出那张简图,投入火盆,烧成灰烬。
之后一日,我临时起意,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发现所经之处遇到的人,无不给我投以异样眼神。我站于原地想了想,依稀记着,不久中秋前,媒婆抱了一堆画相上门给义兄、给春香说亲,我不过稍露了个脸,那妇人当下就将画相护得紧紧的,生怕给我招惹上似的,彼时下人看我的眼神,便是这副模样,透着那么一股同情。
我想着路经门子处,便随嘴问了句:“王爷新近可曾过府?”门子眼光顿时闪烁,支吾道:“没、没呢……”又听那门子一副生怕我想歪了似的开口:“虽是未来,可是药材与新奇果品一日未断,王爷仍是念着相公的。”
我噢了一声。路经又看到原在练字的义兄似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正在发怔。我顿了顿;没有过去打扰他。
上值这日,天降了小雨,天色并不清明。义兄乘轿出来我正命下人去取来蓑衣,义兄掀帘诧道:“怎么,王爷今日并未过来?”我道:“兴是有事耽搁了,未曾过来。”义兄道:“王爷素来守信,平日里这个时间早便来了。便是自己不能来,也会让下人过来接送。今日既未知会,又迟不见人,倒是奇了。”
我道:“无妨,我已给门子存了话,若王爷府中来人,便由他通传一声便好。眉君先行了。”义兄便问:“正下着雨,你如何过去?”
我担心义兄误了早朝,挥手让他不必挂心。义兄便从轿里下来,与我道:“你上来。”
府中就这么一顶小轿,一人乘坐略有闲余,二人便需挤作一堆,这几盏茶的路程,只怕要两两相对,十分尴尬。但倘若让给了我,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又去哪里租借轿子去?令义兄冒雨骑马上值,我如何也过意不去。当下两人便谦让起来,说了二句,脚夫当中一个笑道:“二位大人便委屈一些上轿便是,我们四个老伙计,还是使得上力气的。”
两人最终还是都上了轿。义兄面上僵僵、正襟危坐,弄得我也是周身的不自在。咳了一声,有意说些旁话分散些尴尬,义兄突然道:“眉君,索性便去谢绝了王爷,明日也不必等了。为兄命府中管事再去挑几名脚夫,再承多一顶轿子便是。”
我听出了些言外之意,试探道:“可是王爷府上那边……有不妥之处?”
义兄道:“咳,听闻新近,王爷与晋国的公主,走得……有些近。”
不久后我便听到了,王爷与晋国的这位桐知公主,何止是走得有些近这么简单。
他们的邂逅也算曲折,几日前王爷下朝路遇刺客。当时王爷只带了几名待卫随侍一旁,刺客凶悍,情况十分危急。关键时刻,公主从天而降。
彼时日薄西沉,公主的背景是天际灿漫烟霞,夕红照得人面桃花。公主舞动长鞭翩纤若舞,英姿飒飒,艳动四方。将一干豪强刺客鞭得奄奄一息。
隔日王府便设夜宴,请公主过府,据说相谈甚欢,感情迅速升华。坊间纷纷烈烈的说法是,王爷与公主,一个是君子,一名是佳人,君子佳人一见便惺惺相惜,只怕离倾心便不远了。
之前众人十分看好的庞国舅在公主面前的光芒,迅速被六王爷掩盖。他与王爷的不对盘满朝皆知,这次面对的又是美貌绝伦、身份尊贵的晋国公主,众人纷纷猜测,为博公主青睐,此次两人只怕得争得头破血流不可。
我看到庞青时,他正翘着二郎腿,一脸恹恹歪在酸枝椅上看公文。看到我,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半晌漫不经心道:“来的是谁?见了本馆正为何不行礼?”
我只好又报了一回姓名,大礼参拜。
十数日未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拜过了顶头上司,回去这一阵忙乱便到掌灯时。这一日的雨连绵下了整日,义兄原想我先乘轿回府,然而我委实抽不开身,也便只好由他先回了府,再遣轿夫回来接我。
避雨等轿时,适时遇到乘轿离开的庞青。今日他一副*搭不理的模样,很明显冲我摆着脸色。路过时兴是看到我缩在檐下,模样颇狼狈,便想嘲弄一番。
“啧啧,相好的今日忘了过来接送你了?”
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参见国舅、馆正大人。”
庞青又啧了一声:“真是可怜。本国舅轿中倒是软褥锦团,左可煮茶,右有点心,宽敞舒适得紧,奈何从不为旁人所用。”
我只好又干笑:“国舅先行,小官等府上的轿子——”又想起自己还未曾与他道谢,不由又接口道:“那晚……多谢国舅相救。”
庞青道:“别介。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本国舅要救你。”说完“啪”的一声,放了帘子,轿子起轿。
我缩在原地讪讪,哪料片刻后,有个小厮跑了过来,丢了一把油伞给我,趾高气扬道:“国舅说了,瞧你可怜,勉强赏你把伞。”我愣愣接过伞,看那小厮跑开,然后就看到隔着一层雨幕的对面,停着一驾马车,朱檐下隐约有一人正要上车,那身形,分明正是王爷。
这是十数日来第一回见到他,不由自主开口就想唤,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打住了。眼瞅着人上了马车,车夫打马,朝我迎面而来。
再然后,飞驰了过去。
马蹄扬起落下,接连踏在面前坑洼处,溅来成片的泥水。
我躲闪不及,淋了个湿透。狼狈拿袖子一抹,抹出整脸的泥水。
至此,三分苦情化作了十分。
我黑着脸,半晌仍是欲哭无泪,恨恨不已。
30
彼时我原地忧伤了片刻,想起这一身泥水乘轿反而落下难受,当下抬脚步行了回去。
半路就发觉了不对劲。
后面不知何时跟了两个人。
那两人身着蓑衣蓑帽,夜色中隔着雨幕只看到两团黑色影子。初初大街上还有些行人,我并未注意到他们;然而当我拐入一条人少些的石街后,两人的跟踪便明显了起来。
我快他们就快,我慢,他们也慢,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这委实不是一宗令人愉快的体验。
现下街上还有些行人,两人有所忌惮,若行进无人小巷,可就难说了。
我暗中四处打量,居然就给我发现长街快起头处还有个点心摊。我慢吞吞地走近了去,向摊主要了一碗点心。之后状若随意抬头往来时路一望,跟踪的两人稍背了身,停在不远处。
点心棚下只有一组简陋的小四方桌。小板凳上还坐了个小男娃儿。傻兮兮地玩着泥巴。兴是老摊主的孙子。约摸是天黑看不清楚,我面上可怖的容貌与一身狼狈倒未曾引起祖孙的注意。
我挨着小男娃坐下,将伞移至刚好遮住两人的位置。热腾腾的点心放上桌后,小男娃便将眼光放至食物上,流口水。
我哄小男娃道:“帮哥哥拿着雨伞一直不动,这碗点心就给你吃,好不好?”
他应道:“好。”
我将伞柄与点心碗都推了过去。摊主便瞪着我。我将身上带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放在桌上,略指了指后面,压低声音道:“老人家好心帮个忙。”
老摊主沉默了片刻,兴或是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只扫了我一眼,便对他孙子道:“听哥哥的话。”便自顾自忙活去了。
我感激看了他一眼,又嘱咐了小男娃仔细拿着伞一遍,趁后面二人不注意一个空档,猫着腰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再然后,拔足狂奔。
雨夜只听自己噼啪涉水的声音,那动静大得出奇。雨直直打在身上,流进眼睛,冲入嘴巴。我大口地喘息,心跳急骤。
至此我居然庆幸面上的疤并不畏水,省去了好些烦恼。
我不知道自己小小的把戏能瞒过跟踪的两人多久。
只想着若在这寂静无人的小巷给那两人围堵到,那将会是一副什么形容,便无法放松警惕,头一扎便这样不停地跑将了下去。然后就在小巷的转头处,狠狠地撞上一个人。
那人被我撞得连退了好几步,手里提的灯笼啪的就掉在地上,迅速地着火又被大雨浇灭。而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额角就着冲势正好撞在对方肩膀上,这一撞好似撞在铁板上,我痛呼了一声,身体往后一倾就要倒摔出去,却给那人迅速地抱住。
“……眉君?”哗哗雨声中响起的声音竟就是熟悉的那一个。
我心一松。九月初的秋时已有些凉,浇了大半天的雨,一放松便觉身上透心窝的冷,额头的疼痛更是排山倒海倾倒了过来一般。我一边哆嗦一边捂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黑暗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知道他迅速脱了外袍披在我身上,打横就将我抱起。
隔着数层衣料,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府还有小半段的路程。我们调转了头,王府一小队侍卫才匆匆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