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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梅见徐进嵘目送了他娘,回身坐上了主家位子,晓得是要她受家里那几个妾的拜见礼了,便坐了他身侧的主母位置。很快便瞧见外面依次进来了三个年貌各不相当的女人,束手低首地站了过来。
淡梅未嫁之前,秦氏怕女儿吃亏,早已将徐府上的侍妾通房的一概打听清楚了说给了她过,又细细地给她出谋划策,说日后过去了好立威固宠。
这三个妾,第一个周氏,年纪二十七八,是当年那原配身边的通房,后来生了个儿子,便随了主母的姓被抬举为妾,如今那名唤良哥的徐家庶出儿子正六岁了。周氏年纪虽大了些,比起后两个样貌也不如,只是府中正室空置,故而除了良哥,连那嫡出的慧姐都寄养在她屋子里。徐进嵘在家的话,也是时有过去的。她的长处便是跟随徐进嵘多年,如今又占了寄养儿女的好处。往后淡梅过去了,自己早日生出个嫡子,周氏自然不足以抗衡。
第二个妾名春娘,二十三四,据说是在通州府时收的,容貌艳丽身段极好,从前里也生过个儿子,只是未养几年便夭折了。她以前应该是颇受宠的,只是听闻为人尖利,连府中下人提起都是暗地里皱眉,厌憎不已。这般行事之人,也无多少可虑之处。
第三个名唤赵总怜,这个就有些不一样了,如今年方二十,不但模样风流,更能和雅弦声、填词作赋、着棋分茶,从前原本是京城甜水巷里最负盛名的艺伎,倾羡了京中贵族子弟无数。去年京中一班官员赏花齐聚之时,免不了叫些伎乐陪同,那赵总怜一番献艺之后,施施然到了坐上的徐进嵘跟前,竟将手中一枝花缨丢到了他怀里,满座喧哗,于是当场便有个朝中同僚将那赵总怜买了下来赠给了徐进嵘,一时传为风流佳话。只她也有一样缺处,便是从前因了虎狼之药不能生养,故而也上不了台面。
摊上了秦氏这么一个包打听的娘,淡梅自然觉着好。到了个新宅门里,多晓得里面的一些弯弯道道,总比懵懂不知被人计算了好。此时坐在了徐进嵘身边位置上,便按秦氏教的肃然端着。
周氏春娘与那赵总怜,从前同处一宅,虽暗地里有些磕磕碰碰的,只心知自己转正室是绝无可能,徐进嵘对着她们也是不远不近并无多少偏颇,且瞧着他一时也并无续弦的打算,故而平日所想的尽是些笼络这宅里的家主,待有朝一日自己能得个儿子多分些恩爱,日后也有个仰仗而已。不想月前浴佛节刚过没多久,听闻这宅子里要多出个集贤相府里出来的主妻,三个人一下如遭雷击,怕主母厉害容不下自己,竟是抛了从前芥蒂,一道聚头了商议。千方百计打听了过来,晓得竟是个白虎克夫的寡妇,心便先放下了三分。今日一早聚了过来,在外面瞧见新主母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且样貌身材俱无出挑之处,那心又下了三分,待见到她不受陈氏待见,这回不但再下三分心,更是存了些轻视之意了。正幸灾乐祸着,不想被迎头撞见的陈氏给扫了个大没脸,想是逃不出那主母的眼,各自便有些讪讪起来。只是见里面那两人都已是端坐了起来,不敢耽搁,急忙进来了见过徐进嵘后,便依次朝着淡梅下跪见礼。
淡梅见这几个妾虽对着自己口中问安,只眼神都是有些飘忽不定,想必心中不服。只她没存与她们争宠之心,只要日后相安无事自是最好,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各自赏了一对金镯子并一匹锦缎做见面礼,便叫退下去了。
周氏几个本以为新主母要立威,自己免不了是要被训话一番的,不想她竟轻描淡写几句便过去了,有些奇怪,偷眼瞧去,见她虽年岁较自己几个都要小,方才也并未怎样说话,只端坐在那里,乌黑凤鬟上压了高高的金丝翠玉卷云冠,冠沿满嵌珍珠璎珞,全身上下葳蕤生光,双眸辉灿,那气派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一时暗地里各自有些自惭,讷讷道过了谢便退了下去立在一侧。
见过了妾室,早有奶娘领着徐进嵘的儿女进来了。
淡梅起先见那几个妾时全无感觉,只现在要扮演一个嫡母的角色,心里却微微有些紧张。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丈夫”的孩子相对面。心里紧着,眼睛便一眨不眨盯着门口的方向。
她因了紧张,早把一边的徐进嵘丢后脑勺去了,他却似是注意到了身侧她的不安,瞟了一眼,见她手正紧紧抓握着坐下的椅手柄,露在刺花蝶袖之外的手指在金镶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映衬下更显纤细白嫩。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昨夜初触她肌肤时感觉到的不可思议的柔滑,心头一下竟似微微起了层毛,面上却未动声色,只斜斜靠在了椅背上。
慧姐八岁,她亲母便是生了她后去的。头上扎了个三丫髻,髻上各插了只短金钗,正中系了条垂着珍珠的红罗头须,身穿红色裙衫,杏眼圆腮,看着十分可爱。良哥却生得瘦小,人本就不白,穿了个绿褂子,更显得面皮乌黑。两个孩子似乎都有些惧怕徐进嵘,被奶娘领了进来后,偷眼瞧了下他的脸色,这才各自过去朝他问了安。
徐进嵘唔了一声便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拜下你们的母亲。”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侧的周氏脸色微变,头垂得更低了,只瞧不见她神色。其实不止她变色,便是淡梅自己也是颇觉怪异,莫说是她如今这不过十六的年纪,便是从前,面前突然冒出这样两个年岁的孩子管自己叫母亲,任谁也是无法一时消化掉。
慧姐和良哥之前应该是被奶娘教导过的,听自己爹这般发话了,急忙过去跪在了淡梅前面的两个团墩上,叩头行礼,嘴里恭恭敬敬叫着“母亲安”。
淡梅习惯的是像自己小侄儿那样活蹦乱跳的小孩,到这里后兄长因比自己年长许多,所出的几个也都差不多快到嫁娶的年纪了。乍然见到这样两个小小年纪却一本正经的,一举一动便似提线木偶般,连动作和说的话也是整齐划一,看着十分有趣,方才那紧张感一下消了去,忍不住竟是笑了起来,自己从椅子上起来把两个人扶了起来,从妙春手里的托盘上各拿过一个秦氏预先给她打好的金项圈,套进了他两个的脖子上。慧姐因是嫡出的,所以又加了副金丁香。这才俯身看着他两个笑眯眯道:“往后乖乖地听话就带你们出去玩。想去哪就去哪。”
她这一套不过是把从前对付小侄子的招数搬了过来而已,自己话说完了,见慧姐和良哥都是呆呆望着自己,连对面奶娘和周氏几个也是面露讶色,这才顿悟了过来有些不妥。正要起身回了位子,却听身后徐进嵘声音响起道:“你们母亲既是这样说了,你们还不谢过。”声音里平静无波,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淡梅自经过昨夜一遭,那讨好于他好让自己往后得安逸日子的念头便是彻底断了。虽晓得自己方才失态了,也懒得去管他作何想法了,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是坐回了自己位置。
慧姐和良哥第一次遇到这般和自己说话的大人,且还是奶娘之前三番提点过要小心看她脸色的新母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才愣在了那里。听自己父亲话声响起,这才回过了神儿,急忙又端端正正叩头下去道谢。淡梅唔一声应了。奶娘正要带了下去,徐进嵘突然又冒出一句道:“你既是大家闺秀,诗书字画想必都是通的。慧姐也大了,往后搬你屋子里住,你须得把她教养好了。”
淡梅一怔过后,这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转头看他,见他一双眼正望着自己。本来还犹豫着想推脱下,待见他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情,便晓得这男人是习惯自己说了算的,只好闭了嘴巴。看了慧姐一眼,见她一双大眼也正望着自己,好奇中又带了丝微微的怯意。
此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徐进嵘撂下了那话便站起了身,也未说要去哪里便匆匆离去了。淡梅无奈,只好吩咐奶娘把慧姐过后送来,这才朝自己屋子里去。临行前瞥了一眼周氏,见她正有些惆怅地望着徐进嵘出去的背影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家这宅子位于新门,离开封府很近。淡梅从前偶尔跟随秦氏坐车马路过这段时,见路边宅子从外面看着都很是普通。只这一带靠近皇城,商铺密集,很是繁华热闹。有秦氏这个包打听的母亲,淡梅虽未亲眼见过,也晓得徐家往东是高行街,街南是一家家的鹰店,只接待贩鹰的客商,其余都是珠宝香料犀角玉器的店铺,当中横插一条小巷子,虽不起眼,里面都是金银彩帛买卖的地方,据说每笔交易数额巨大,出手就是成千上万,故而普通百姓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