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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宇文玄逸,却见他正看着她,努力的笑了笑,以示安慰。
“锦翎姑娘,快随咱家进去吧,皇上他……”吴柳齐浑浊的眼再次红了。
这声“锦翎姑娘”,仿佛又让她回到了数年前,回到了不谙世事的少女时代,她只需一跨进殿门,就可看到那个威仪天生的君王坐在案边批阅奏折。听到她的脚步,头也微抬,只慢声道:“回来了,今天又识了几个字?”
☆。479帝心如海
鼻子一酸,有泪滴落。
吴柳齐只垂着头,在前引路,却道:“姑娘莫哭,让皇上瞧着心酸……”
自己的尾音却颤了又颤。
帷幔在殿中撒下暗影,点点烛光透过落地的鲛绡,是那么飘渺。
她亦在这大殿中度过无数个日夜,亦尝在无聊时咬着笔杆望着鲛绡那面的烛光发呆,只觉它们寂寥如夜空里的星星,而今夜,它们果真构织了一片星空,迫近又遥远,熟悉又陌生。
近了,更近了……
交握的指尖冰凉,掌心尽是冷汗。
碧玉珠帘叮叮作响,是殿中唯一的声响,如往日一般好听,却无限空寂。
只要穿过这道珠帘,就是寝殿了。
心跳得空落,不知这道翠绿划开后,是怎样的情景。
静,静得可怕,仿佛一切都随着响作一团的碧玉隔在身后。
“是锦翎来了吗?”
一个声音自幽暗中传来,沙哑,仿佛浸透了药的苦涩。
她咬紧嘴唇,只几步就奔至床边跪倒,说不出一个字。
宇文容昼抬起手……
那手干枯泛黄,因为消瘦,骨节都突了出来,仿佛老树,却依然有不散的气魄。这只操控生死大权的手,曾经御马千里,曾经掌攥天下,此刻,却只想摸一摸她的头发。然而,它是那么颤抖,抖得仿似寒风中挂在枝头的枯叶。
她一把握住那只手,终忍不住哭出声来。
宇文容昼倒笑了:“也只有你,敢于这个时候在朕面前哭,他们都怕坏了规矩……”
他微抬了眼,吴柳齐便躬了腰,无声退下。
“锦翎,你恨朕吗?”
闻听此言,苏锦翎抬了眼,泪蒙蒙的看向皇上。
此刻,她方发现,这个天威赫赫的君王竟是憔悴到如此地步,然而就在今天上午,他还立在奉仪门上,为大军誓师。
那一刻,阳光在他身后升起,他金芒四射,恍若天神……
宇文容昼笑了笑,唇边的纹路深了深,然而即便他笑意微收,那纹路依然存留不退。
“朕这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连连摇头,泪水滑落。
这个人,即便身负重疾,只要在人前,就要做出挺立天下的模样,而现在……果真,连戏都演不成了。
“皇上,为什么不去肃剌,去找大法师?”
宇文容昼一怔,又笑了。叹了口气,依旧问了那句:“锦翎,你恨朕吗?”
苏锦翎不明所以,只摇摇头。
“朕曾经不顾你的心思,让你远嫁肃剌;朕也曾经多次提议让你为玄逸纳妾,因为你的拒绝还斥责于你,让你在使臣面前丢丑;在你被奉仙教掳走的那段时日,朕对外宣称你已离世,没有派人寻你,而是强令玄逸娶妻,这些……你都不恨朕?”
苏锦翎想了想,依旧摇摇头:“当时是生气的,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对锦翎一直关爱有加,而且在锦翎身患重病之时,皇上不顾生死为锦翎求取解药……”想到皇上骤然病重,怕就是与此事有关,不禁泪如雨下:“皇上待锦翎,就像……父亲……”
父亲?
宇文容昼苦笑。
若真的像一位父亲,又怎会不顾你的生死?
锦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去肃剌,去寻找霍隐法师?不是因为战乱突起,而是……霍隐法师已不知所踪。
当我得知玄逸曾经为你舍了十年的阳寿,此番竟又要为你以命相换,身为父亲,我怎能不担忧,不心痛?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儿子,他那么聪明,那么能干,我怎么能让他这样消耗自己的生命?我知他对你用情至深,可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所以我一直希望清宁王府能多几个女子来分宠,这样他的心思就不会只在你身上。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你们所经历的种种,皆是因为彼此太过在意所致?
其实我一直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玄逸娶你。
他重伤在身,又跪了一日一夜,昏倒了。当时我很心疼,又想起了瑜妃,所以……
我总以为将来再给他纳几房妾室就好了,可不想……
玄逸这孩子,清高又孤傲,一旦认准了什么,就绝不回头。
他拿“命中注定”骗了众人那么多年,原来只为等一个你。
我也希望你们幸福,可是两个人若是太过恩爱,连老天都会嫉妒的。
所以,为了儿子,我只能舍了你。
所以,我派人烧了摩诃谷,我还让人杀霍隐法师。
然而我也知道,像霍隐那样的人物是杀不掉的,但是此举让他明白了我的心意,自此,与宇文家族的牵绊做个了结。
不管怎样,算是断了玄逸的念头,至于以后……我也管不得了。
当然,我并不希望你死。我看得出来,若你真有什么好歹,我这儿子就算废了。不仅是这个儿子,还有……
所以,我愿意同他们一起去欺骗众人,为你夺取解药。
这也算将计就计,因为我一旦“病”了,有些人便会忍不住蠢蠢欲动。
与其等他们到我真的躺倒那天再闹事,不如先让他们折腾一番,趁羽翼未丰便意图展翅高飞之际,给予重击。
不过容扬说得对,我的确油尽灯枯……
他咳了两声,意图起身。
苏锦翎忙扶了他,在他身后垫了两个素花软枕。
他笑着看她:“锦翎,你还记得你曾对朕说……但凡能对朕讲的,都是实话?”
“记得……”
“那你说,朕这两个儿子,谁适合当皇帝?”
长睫一挑,蓦地看向皇上。
不用多想,“这两个儿子”指的就是宇文玄苍和宇文玄逸。怎么,竟是要让她拿主意吗?还是只同她玩笑?或者想要看看她的心里到底偏向于谁?
皇上,当真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两个都好……”
“好在哪?”
宇文容昼笑着看她。
她咬咬唇,低声道:“煜王刚明公允,雷厉风行,有治世之才;玄逸睿智温润,深谋远虑,有仁者之德……”
笑,却不禁咳了两声:“这若是放在一个人身上便好了……”
长睫一颤,不知皇上所谓何意。
“然而,毕竟是两个人,而天子,只有一个。”
“皇上,这等国家大事,锦翎刚刚只是……”
宇文容昼无力的摇摇头,转而握住她的手:“锦翎,朕要拜托你一件事……”
示意她近前一些,然后低语道:“昭阳殿的‘忠孝仁义’匾额内,藏有密诏。待朕去后,你自‘义’字下取出一只黑漆木盒……记住,是‘义’字下……”
宇文容昼忽然剧咳起来。
苏锦翎急忙为他端过一盏水。
待喘息稍歇,他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锦翎,你会恨朕吗?”
苏锦翎泪眼婆娑:“皇上今天为什么总要问这句话呢?”
干涩的唇动了动,却只道:“朕要走了,但凡要走的人,总有些放不下的……”
“皇上,您不会的,皇上……”泪再次滑落。
“锦翎,朕想拜托你一件事……”宇文容昼本是要替她拭泪,可是手抬了一半就落了下来。
苏锦翎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几乎泣不成声:“皇上请讲……”
“这事,朕想了许久,也只有你能做了。”宇文容昼的笑意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一个极远的年代:“晟儿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生在帝王家……”
宇文玄晟?
自离开奉仙教,苏锦翎就再未听说过他的消息,且奉仙教已灭,他该怎么办?只恨当时由了他的性子,没有带他出来……此番皇上是想让她去找他回来吗?莫非要将皇位传给他?
怪不得……太子被废数载,太子之位却始终空悬,即便几度传出病危的消息,依然不肯择定人选……
“最近,我总是梦到他小时候的样子……”宇文容昼的脸上露出父亲的慈爱:“晟儿很聪明,朕教他识字,他只看一眼便会了。只是因为紫岚的关系,他幼年身子孱弱,朕怕伤了他,所以不肯让他练功,他便赌气偷偷学射箭,没有请师傅,竟也练得有模有样……”
叹气:“他自幼丧母,朕便偏疼他许多。你知道吗?他和紫岚长得极像……”
笑意忽的露出几分幸福,几分怅惘:“朕总是忙,忙得错过了与紫岚相处的岁月,忙得对他疏于管教,是朕的错……”
“不过朕知道,无论如何,晟儿都不适合做君主。他的性子太阴柔,又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