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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想听真话,这便是真话。在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做到的,即便是同样一件事,亦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这倒是句实在话。”
他拈着胡子,瞥了眼她的手……敲了一个时辰的门,两手的指节均红肿破裂,模糊血迹一片,可是自始至终,她似是丝毫不觉,不停的在他的指挥下忙碌。
他转了眸子:“那你先说说,你是何人?为何事求我?”
她屈膝下拜:“我是清宁王府的人,为我的夫君……特来求先生。”
“清宁王府?你是……”
“我叫苏锦翎,夫君是……”
“你是……清宁王妃?”
他有些不敢置信,却见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让先生见笑了。”
却是轮到他尴尬了。
清宁王素有贤名,又礼贤下士,战功卓巨,一直为人仰慕,他亦钦佩不已。且这位王爷只娶得王妃一位,一直宠爱不衰,为此拒绝了无数官宦显贵的提亲,近日又淡出朝廷,据说也是为了这位王妃。
有人笑他傻,有人笑他痴,还有人笑他不识时务,得罪重臣。可是自己却觉得这才是重情之人,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思及自己与亡妻当年的恩爱……
“王妃怎的不早说?”
“先生多年来不入宫廷,远避官府,想是不慕荣利,寡欲清心。而但凡求医问药,皆是为医病痛。病痛从不因人的身份而选择来或是不来,是轻还是重,那么求医之人又何来区别?”
他大笑:“清宁王是不世出的人物,想不到清宁王妃亦是不同寻常。若说以往的街谈巷议尚有几分虚夸,今日老夫算是亲眼得见了。既是如此,老夫便同你走这一遭。”
她大喜过望,然而当上了马车,方见她有几分不安。踌躇了半天,竟是为他编了一套谎言。
他已隐约猜出几分不对,待探了宇文玄逸脉象,方大惊失色……
“王妃快快请起。若是王妃不弃,可否允许老夫一诊脉息?”
指甫一搭上苏锦翎的手腕,拈着呼吸的手猛的一滞:“果然是‘同心结’!”
苏锦翎一惊。
这叶意钦的确是个高人,连第一御医何龄泰都诊不出的蛊毒他竟然一探便知。
“先生,不知这病症可有法能解?”
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王妃可知这‘同心结’的渊源?”
苏锦翎摇摇头。
“‘同心结’本是千年前苗疆族的一个女子所制。当时,这个苗疆女子与丈夫恩爱情深,怎奈丈夫在一次外出之际爱上了另一个女子,还把她带了回来。苗疆族本就是蛊毒的发源地,每个苗疆女子皆有制蛊的天赋。这个苗疆女子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已经给情敌下了蛊,这个蛊就是同心结。她还故意让情敌知晓同心结的毒性,让情敌在自己与丈夫的性命间做抉择。当然,也可用别的男子帮忙解毒,可若是如此,丈夫还会要这个女人吗?”
“结果呢?”苏锦翎已经有些能猜到故事的结局,也包括自己的结局。
叶意钦摇摇头:“没人知道,只是这个同心结却传了下来,初时是专门用以惩治背信弃义之人,后来却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此蛊虽然恶毒,不过也不失为检验彼此真心的手段……”
苏锦翎冷笑:“检验真心便要搭上性命吗?”
叶意钦苦笑:“有的时候,的确只有当对方死了,才会明白她对自己有多重要,也会明白自己有多愚蠢,而因为愚蠢,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当年他致力成为天下名医,先皇也极器重他,有意招他入太医院。怎奈妻子是逆贼之女,而想要成为太医则要求家世清白。
有人劝他休妻,他不肯。妻子后来得知,留下书信一封,内无一字怨言,只鼓励他一定要实现心中抱负。
妻子离家出走,七日后在山崖下寻到尸体,其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他醉心医术,竟丝毫不觉。
后先皇下旨,他违旨不遵。先皇爱才,屡次招纳。而他屡次抗旨,终惹得先皇震怒,令他终生不得行医。
能否行医又如何?他已是失去了一心对他的人。这么多年来,每每深夜,妻子的身影便浮在眼前。
曾经,他不觉得妻子对他有多重要,记忆里也多是她忙碌的样子,她又极是少言寡语。可就是这种平淡,占据了他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他发现,终有一种东西比理想更重要,却原来,那才是他的理想。而他即便再医术如神,也不能起死回生。
后来,他重拾医术,却不挂牌,且一定要先知道人家夫妻是否恩爱才肯施救,竟成了怪癖,而若是夫妻情深,必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可是今天……
“先生只需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先生请放心,我不会乱来,如此只为有个准备。”
他惊异于这个年轻女子面对死亡的镇定,认真思考片刻:“其实时日可长可短,只是这个施蛊者对王妃怨念颇深,才加速了发作时间,也让王妃身受数倍的痛苦与消耗。而最为关键的是,因为王妃身子孱弱又用情深重,所以时间……”
“到底还有多少?”
叶意钦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若无解救,怕是不足一年……”
半晌,不闻她语。
行医这么多年,面对了太多生离死别,却是头一回不敢正视患者的脸色。
“而正因为彼此用情深重,王爷若想为王妃解毒,也同样损耗惨重……”
“那……他会怎样?”
“若是……”叶意钦飞速抬眼瞧了瞧她。
“我明白的,先生请讲。”
“只需静养调理,加以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余光瞥见她松了口气,整个人有点摇摇欲坠。
他急要扶住她,她已自行抓住了椅子扶手。
“其实此蛊也并非无法可解,”见她的眼底重新恢复些活气,他叹了口气:“只要施蛊者对您的怨念消了……”
她苦笑,段戾扬那种人的怨念怎会轻易消除?若是可以,也便不会想着要利用瑜妃谋害皇上,不会想着夺取皇位,不会拼尽最后的气力来攻杀卢逍、楚裳、和她,尤其是奉仙教的覆灭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她简直是毁了他处心积虑准备了这么多年的一盘棋,他怎能不恨她?况且谁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463夜半私语
依然如此,给她希望,再将希望覆灭,而她,已经再无燃起希望的力气了。
“先生,拜托您不要把这事告诉王爷……”
叶意钦有些奇怪,依他的判断,宇文玄逸应该已经知道她患病的真相,否则那样一个功力深厚之人怎会不知自己身体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变化,因何而变,却还要蓄意隐瞒且义无反顾?
然而只是念头一转,便明白了此中奥妙,不禁暗叹。
同心结果真是检验彼此真心之物,正是因为用情深重,才不惜代价,为他人谋取生路。
只是自己从医几十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令无数夫妻免受死别之苦,而今,却要活生生拆散一对相爱之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怅然。
“王妃也不要太多担心,老夫这便回去翻阅古籍,即便不能找到彻底根治的解药,也力争为王妃延命续日。”
她笑了笑:“锦翎谢谢先生了。”
叶意钦敛衽告辞。
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看默然坐在案边的苏锦翎。
厅内灯火通亮,可是那个水绿的身影却显得那么浅淡,更渐渐的融入光中……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光线昏暗。
苏锦翎悄无声息的走进暖玉生香阁,走向床边。
宇文玄逸在床上睡着,他竟没有等她回来就睡着了,五年以来的头一次。
她坐在织金毯上,双臂交叠搁在床边,下颌枕着臂弯,一瞬不瞬的看他。
他睡得好沉。
他很少有睡得这样沉的时候。
往日,窝在他怀里的她只要有所举动,他都会醒来,查看她是否盖严了被子,然后在她额角轻轻一吻……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今日,她走到他身边,这样目不转睛的看他,还伸指描摹他的眉……眼……鼻……唇……可是他依然睡着,呼吸绵长而沉稳。
也曾有玩笑……他装睡装得极像,只待她一个不留神就把她抓到怀里呵痒……
她唇角勾笑,继续拨弄他卷长的黑睫。
他似是有所察觉,却未睁眼,只习惯的伸臂拂向床里,口里喃喃着:“锦翎……”
她拉过他的手,握在掌中,轻声道:“我在……”
他笑了笑,只一忽,又睡了。
不是因为醉酒,而是……
她眼底发烫,往前探了探身子,唇凑到他耳边,眸子盯着他静止的黑睫:“玄逸,我该怎么办呢?我中了蛊,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也不想让你消耗自己来维持我的性命。若一定有人要去死,便是我吧,反正我早就是个该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