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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角一跳,该不是让她……以身相许吧?
罪过罪过,她又开始自作多情了,宇文玄逸乃是天潢贵胄,龙章凤姿,怎么可能对她一个小宫女……
“既是如此,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他语气轻松,言毕站起身来,负手拈着一只玉笛轻叩腰际,在潭边缓缓踱步,倒当真思考起来。
她的眼睛跟着那双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来回移动,心里已翻涌了无数个假设。
忽然,他执着玉笛一敲掌心……
她的心随之一顿。
“这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如……先欠着?”
她惊讶的睁大眼睛……这事还有欠着的吗?难道是君子报恩十年不晚?是啊,十年前他曾救过她,而今十年已过,她尚未有所回报,而他还会提起吗?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他的目光依旧促狭却还有几分认真,令她有点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既然王爷说欠着,那便……欠着吧。”她垂眸。
宇文玄逸眼中含笑,打量那颤动的长睫,就像是蝶翅一般微微翕动,令人很想看看那如水般的眸,想看看那清澈中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见他半晌不语,不禁掀睫偷看,正对上那双魅惑的眸子……竟是满满的春意。
慌慌的垂下眼帘,在心底思虑许久的事翻滚了片刻终于溜出唇边:“奴婢昨夜病得沉重,烦劳王爷照料,不知有没有打扰王爷安寝?”
这是句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话,既是“照料”,自然“打扰”,想必是有人同她说了什么,而他亦知她在担心什么。这个傻丫头,竟连谎都说得这么不完满。
“昨夜你病得昏沉,喂你喝药你只嚷着药苦不肯喝,后来还是捏着鼻子灌进去的。你气急败坏,直嚷着有机会要拿我报仇……”
她一脑门黑线,却又怀疑看他:“真的?”
“自是真的。”他笑得认真。
如此……真的是她的错觉了。
她松了口气,却又失落……玄苍真的没有回来……
“奴婢……请王爷恕罪。”她自是不好意思。
“好,一并归到欠的债里。”他笑道,心里却叹,这丫头,真好骗。
他倒不客气,他上辈子是不是放高利贷的?一会是不是还要同我谈利息?她暗想。
“王爷的身子可是好了?”
122此情何寄
关心他一下,一是出于真正的关心……他为了救她而中毒,虽然那毒可能不怎么剧烈,否则他也不能精神抖擞的站在这放高利贷,至于他是如何救了她……暂且就不讨论了;一是希望能够看在她如此关心的份上少加点利息……
他眸光一闪……有些人似是对她说了太多……
“自是无碍。”他调开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假山的倒影有些虚浮,一片云正缓缓移过,于是那片虚浮竟似沉了下去。
云起了,莫非是要下雨了?
宇文玄苍,你不是要在雨季之前赶回吗?如今还来得及吗?
“王爷怎么会在这?”
不能不说,这的确是个疑问,而且这个疑问还带动了若干恐慌。
“锦翎姑娘怎么会在这?”
她不善说谎,仅那目光就出卖了她心底的慌乱……他忽然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早知此处琼花开得好,只苦于往年繁忙无暇观赏。今天倒是闲来无事,却不想早来了几日……锦翎姑娘该不是也像我这般糊涂吧?”
短短几句,化解了两人的尴尬,说得亦是入情入理,令苏锦翎觉得都是自己的紧张导致多心。
“看来再等下去也是无益,天又要下雨了,不如……”
见她抬头望天,目光停在那朵最重的云上,神色比那乌云还要黯淡。
此句真是无心之失,他并不想惹她心伤的。
“你尚未病愈,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苏锦翎默然辞别,方一转身,顿觉脚踝生痛,未及跌倒,早有一只手扶住她。
“这步青云还真是害人不浅,”宇文玄逸看着她勉强站稳身子:“不如……我送锦翎姑娘回去吧……”
“不敢劳烦王爷,奴婢还是……”
甫一举步,更觉疼痛……都是来时跑得急,竟扭得这般严重,真难为她端端正正的站了这么久。
宇文玄逸已是钳住那纤细的臂,眼底似笑非笑:“是怕同本王在一起有损姑娘声誉?”
“怎么会?奴婢是……”苏锦翎急欲辩解。
“那便好。锦翎姑娘放心,若是谁敢胡说八道,本王割了他的舌头便是……”
苏锦翎不可置信的盯住他……这位名扬海内外的贤王怎么会如此暴戾?
却见他一笑:“只是本王今日闲得很,方有机会以报姑娘之恩。”
苏锦翎一怔。
宇文玄逸叹了句:“平日繁忙,多谢锦翎姑娘代我陪伴母妃……”
只见他面色一改此前的戏谑,现出少有的郑重,竟有一抹难以言喻的凄伤,较之惯有的面若春风的魅惑,此刻的他更加憾人心魄。
苏锦翎曾怀疑他的孝心怕只是做给人看的,因为如此更衬他的贤名。可是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有太多的事不能只看表面。她只知他风流俊逸,而且她一向认为这种人皆是绣花枕头,不堪大用,凡事都在作秀,目的无非是吸引人的注意。正如他,即便是真心孝敬母亲,在她及许多人看来竟是为了博取名利,而依他的聪慧怕是也深知他人的心意却从无辩驳,只以粲然笑颜对人,如此不能不说是虚伪,然而谁又真正透过他的笑若春风看到他心底的苦衷呢?
有风起,吹动她的发丝在眼前缭绕,亦拂动他泛着幽蓝之光的青白袍摆,徐徐浮动。
他转过头来……
这一瞬,那眼底的清冷与春意皆是不见,只余无限清澈,仿若潭水,脉脉幽幽,却有着较之前的妖蛊更大的魅力,莫名的吸引了她的心神,直到他唇角微勾,仿佛说了句什么,她方意识到自己竟不知这般盯了他多久,顿时脸颊火烫。
宇文玄逸笑了笑:“我送你回去吧……”
苏锦翎后来才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他催眠了,怎么就毫无反对意见的任由他拿两根手指捏着她的胳膊走了?不过即便是只用了两根手指,亦是将她扶得稳稳当当,只是她实在走不快,脚踝越来越痛,好似火穿针刺,且牵得肋下伤处亦跟着隐隐作痛。
未及走到一半,风便大了起来,雨点先是丢下几滴,在青石板上砸出朵朵深色的花,然后就密集起来,眨眼就将丁香云雾烟罗衫浇了半湿。
臂上的力忽的加重,也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觉人腾空而起,好像鸟一般翩然掠过绿柳桃花,踩着雨点踏入一片无雨之地。待定睛一看,竟是知语亭,而自己已经坐在琴旁。
“待雨停再走吧,你这个样子淋了雨怕是病会加重……”
他站在她的左侧,正是风吹来的方向。风鼓着宽大的袍袖于身侧飘舞,猎猎有声。
此举虽是飘飘欲仙,可是她知道他背对着她的那半边身子怕是早已湿透。
帘幔早已贴在亭柱上,雨打在亭子上劈啪作响,很快就化作小瀑布飞泻而下,落在雕花栏杆上的雨珠飞弹过来,溅在琴弦上,奏出低低的音律。
二人就这么静默着,只听雨声急促,只听琴音呢喃。
甬路上有两个小太监捂着脑袋跑过,脚步激起的水花略略打破了沉寂。
“王爷……”
是这声呼唤过于低微吗?好半天才见他转过头来,眸光似是有些涣散的落在她脸上:“今年的雨来得真早……”
这声音极是轻微,轻微得就像雨滴点在琴弦上的碎音。
有些不明他的怔忪,微垂了眼睫:“尝听娘娘说,王爷的笛子吹得极好……”
如果有笛音缭绕,或许能缓解这种尴尬的静寂。
他的目光终有所聚焦,笑了笑,执笛在手,似是自言自语道:“只不知笛子吹得再好,可有琴音相伴?”
……“这曲子若是由琴和笛子合奏才最为动听。待我教会了你,你便和逸儿合奏一曲给我听听,也便算是谢师宴了。”瑜妃笑道……
然而未及她多想,已有笛音徐徐而起,虽近在耳边,却仿似由极远处飘渺而来,穿过雨雾,携着幽香,丝丝缕缕,于耳边萦绕。
正是那曲《丁香雪》。
瑜妃已教了她一段,说自己当时也只学了这一部分,若是要听完整的只能去请教清宁王了。
于是她将这段曲子练得分外娴熟。
的确有忧伤之感,却不足以动人,而眼下……是因为笛音与生俱来的凄凉吗?她只觉有着无尽的哀伤伴着湿漉漉的雨气于身边于心间缱绻,整个人都好像包裹在一片凄迷之中。
曲中有着难以诉尽的相思之意,有着难以言说的炽热深情,皆静静细细的飘于和缓婉转的笛音中,悠扬却沉重,无奈却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