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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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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雪终于学会了怎么样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干练冷漠的职业女性,一开始素面朝天的小姑娘,开始节衣缩食地一件一件往家里添化妆品,先是唇膏,然后是粉底,睫毛膏,眼线笔,眼影盒,香膏。

那些包装精美的东西就像是毒品一样,当她慢慢地习惯了它们,就再也离不开它们,只会添不会再减,然后它们就把她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变成了一个曾经她万分不理解的人,出门倒垃圾,五分钟的时间也要涂脂抹粉一番,好像自己长得那张脸完全见不得人一样。

夜里回家来,照顾着哑巴爸爸吃药吃饭睡下,自己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大哭。哭完以后第二天再涂脂抹粉人模狗样地去上班,好像一个无坚不摧的小坦克。

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不能后退,不能软弱,要活出个人样子来,当脊背被压得深深地弯下去的时候,对自己说,今天受的苦,是为了有一天能挺起腰杆做人。

这一年梁雪二十三岁,青春年少,却被时间的锉刀磨得遍体鳞伤,然后渐渐变得坚硬起来。

少年的时候,总会有动画片里的正义主角,慷慨激昂地说着,只要有勇敢和梦想,什么样的愿望都能达成,然后“嗖”地一下飞上天去。

可时至如今,想要生活下去,不单单需要飞上天去的勇敢,飞到宇宙里也不行,那要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这一年冬天,梁雪的公司里突然有一个“下基层”的名额,就是离开冬暖夏凉的办公室,到公司最下层的生产车间去做监管工作,还起了个特别好听的名,也叫“管理培训生”。可惜名字再好听,大家伙也都不傻,哪个不愿意在大城市里坐办公室,要去不知道什么鸟不拉屎的乡下当个车间主任?

戴红袖箍也不行啊!

大家互相挤眉弄眼,谁也不肯吭声,暗地里打起各自的小算盘,开始琢磨起怎么疏通关系,破财免灾了。

然而他们各自打主意的时间并不长,梁雪忽然站了起来,对站在那里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的经理说:“要是没有人,就算我一个名额吧。”

这个决定做的突然,她只打电话通知了梁肃,托大伯一家代为照顾自己的哑巴爸爸,并且给他办了一张卡,每个月固定打钱到这个账户上,作为父亲的医药费和生活费,然后独自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坐上尘土飞扬的长途大巴离开了。

不是没有听见那些三姑六婆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拿她当反例来教育自己的亲朋好友——读书好有什么用呢?读书读得好,不如会做人,瞧瞧我们单位的那个小姑娘,人长得倒是机灵,书都读傻了,刚一来就被人家当枪使,把人都得罪遍了,这回她倒是识趣,自己知道自己混不下去,于是请了个托词,跑去乡下做体力活了,啧啧,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将来想怎么办。

梁雪没有理会,她突然觉得柳蓉是对的,曾经她觉得这个小姑娘仗着自己聪明,活得太过嚣张,看起来乖乖巧巧,心里总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幸福,梁雪曾经这样坚定地认为着,人活在社会里,就是应该像变色龙一样,好好地把自己藏在人群里,过着群居的生活,可是没想到她过了叛逆期的年纪,却突然叛逆了起来。

一个人,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为什么自己香,别人臭,就也要把自己滚在污泥里转两圈,弄出一身同样的味道来才行呢?

一生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怎么能为了这一时片刻的偷懒,就甘于平庸呢?

梁雪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带走了她一直以来养在办公桌上的一小盆仙人掌,它因为晒不到太阳而显出些营养不良的枯黄,却依然浑身长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外面有那么大的天地,只可惜你们舍不得这个尺寸之地的空调,不愿意出去罢了。梁雪对她昔日的同事们笑了笑,带上门转身离开了——不知道谁比较可怜。

她想起柳蓉,想起常露韵,想起那次叫她如鲠在喉的小聚会。

是的,贫穷不可怕,肥胖不可怕,丑陋不可怕,残疾也不可怕,一切的艰难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沉沦下去,被同化成和每个人都一样的疲惫而麻木的面孔,变成这钢筋水泥的城市怪物中一块普通沙硕,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庸庸碌碌的人。

等到寒假来临,常露韵从铺天盖地一个又一个的面试里醒过神来,柳蓉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一头扎进她的半个事业里,梁老板依然在为美好的明天和未来奋斗,重新聚会的时候,才发现梁雪已经一个人走了。

这一年的春节梁雪没有回来,只是打了电话问候,听起来她心情不错,电话那头满是爆竹的声音。

下面的地方不像这个所谓大城市,放个炮还有时间和地点的限制,路边的孩子们可以无所顾忌的玩,几乎从进入腊月开始就没完没了地四处点炮,空气中充满了烟花爆竹的味道,像是有种热络的欢快呼之欲出,年的气氛也要浓重很多。

梁肃趁放假,非常老套地拖了柳蓉去看电影,结果除了吵吵闹闹的贺岁片就是商业片,挑了半天,最后挑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厅里放映的文艺爱情片。可谓是剧情缓慢不知所云,柳蓉看了一半,就一只手撑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梁肃却清醒得像个大尾巴狼,目光闪烁地看着她坐在那里东摇西晃强打精神,然后慢慢地伸出手勾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目视大屏幕,一脸正直地说:“困了?给你靠一会。”

柳蓉顺从地靠过去,感觉梁肃好像呼吸都放得极缓极轻,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与另一只手在她身侧交叉,像是把她围在一个小小的圈里似的。

柳蓉闭上眼睛,听着缓慢抒情的背景音乐渐渐远了,想着周老师把稿费打到了她的账上,又邀请她入技术股,毕业以后就回来一起经营培训班和留学中介,想着旁边的这个人,想着这个静谧而安宁的时刻。

突然发现心里那些愤懑和不甘都已经不见了,柳蓉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屈指算算,二十三岁,自己终于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了。

梁肃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觉得女孩头发丝上有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始终围绕在鼻尖似的,就觉得自己明明坐在那里,人却好像已经飘到了半空中似的,拍打着小翅膀,周围一圈粉红色的泡泡。

他头一次觉得这种看起来叫人觉得度日如年的文艺片演得太快了,一分一秒都觉得意犹未尽——尽管完全不知道演了些啥。

不过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就在片子演到下半部分的时候,柳蓉的手机突然响了,把她吓了一激灵,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在梁肃依依不舍的小眼神背景下,往下缩了一点,一边揉眼睛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喂?”

胡蝶说:“柳蓉师父,是我!”

“啊?你干什么?”柳蓉声音压得更低了点。

“你说话大点声,怕费电啊?”胡蝶在那头嗷嗷地叫着,然后又压低声音用一种很猥琐的腔调说,“哎,不会你跟肃哥正干什么,给我打扰了吧?”

“老娘在电影院,你有事快说,别废话了。”

“哦,我跟你说啊……”

在晦暗的灯光下,梁肃就看着柳蓉的表情从迷糊到清醒,到震惊最后到了空白,过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玩意?再说一遍。”

胡蝶雀跃地说:“我结婚啦!”

“跟谁?”柳蓉感觉自己还是有点没睡醒,脑子还晕着,问了这么一句很废话的问题。

“我男人呗,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个,上回你见过。今天我们俩跑去领证了!”

柳蓉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胡蝶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小范围内传播啊,别给我告诉别人,我们这正打算私奔呢,我男朋友他们家里家庭环境不是很好,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块,我是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去结婚的。”

柳蓉顿时觉得头大了两圈。

胡蝶又说:“可是呢,我们俩想了想,觉得就这么结婚也太儿戏了……”

我嘞个去,你居然还知道。

“……于是我们还是决定小范围地办个酒席,别人不多请,请几个朋友过来聚一聚就行了,到时候跟肃哥来哈,我给你发请帖。”

柳蓉:“……”

胡蝶:“哦,对了,别光人来啊,带着红包,我们俩要白手起家,现在太穷了,真的师父,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说虚的,真是太穷了——红包越大越厚实越好啊!”

柳蓉:“……”

话说,青春都快要不懵懂了,中二病真的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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