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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应该怎么样呢?”
她默默地问着自己。
然后柳蓉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照片,感觉实在不堪入目,就无所事事地刷新着屏幕,却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小文件夹,上面写着“五年计划”,柳蓉点开来——那个文件夹还是她刚开始上大学的时候设立的,里面有人生的每一步应该怎样走的规划,还有她在C大的照片,在各个活动现场的拍照留念。
照片上笑得一双眼睛眯在一起的姑娘看起来有些陌生,恍惚间好像就不是她自己了。
我应该是这样子的,她想,想着想着,就发起呆来。
在深夜里,叩问自己,是直达灵魂的方式——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痛苦么?我快乐么?我的理想还在么?我放弃了什么?又要选择什么?
我这样过下去,这样走下去,是对还是错呢?
第二天柳蓉少见得没有赖床,在父母起来打算上班的时候就也跟着爬起来,然后在早饭桌上宣布:“我想找点事做。”
她的话现在在家里就像圣旨一样,此言一出,另外两位立刻停下筷子聆听圣谕。柳蓉妈紧张兮兮地问:“你想干点什么?”
“出去找个工作。”柳蓉说,然后她看见她爸妈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颇为游移不定,就知道他们俩又想多了。
柳蓉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家经济情况,还过得去。”
柳蓉看着他。
柳蓉爸斟酌了半天,好像每一个说出来之前都要在心里打好几个滚似的:“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也还算宽裕,你在家可以安心待几年,等过些日子身体好一点了,再去学点什么……实在不行我们送你出国也可以。”
柳蓉点点头:“我知道不缺钱花,我就是没事干,想出去做点事,不然都跟社会脱节了。”
柳蓉妈又问:“那你想干点什么呢?”
“看看吧,我现在网上找找。”
她于是当天下午就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对方说要面试,柳蓉跟家里说了,第二天她爸特意请假一天,把她送到了面试的地方。
那是一家当地的小公司,招聘单位的面试官是个谢顶的中年男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一点也不避讳地看着柳蓉坐着的轮椅和她空荡荡的裤管,带着一点匪夷所思的表情问:“小姐,你不会是来应聘的吧?”
他那目光里的意味实在太明显,即使是普通人也要嫌刺眼了,柳蓉心里凉了一下,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谢顶男撇了撇嘴,靠在椅子背上,手指怠慢地拨弄着办公桌上植物的叶子,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小姐,我们这份工作虽然比较简单,但是也是要走路的呀。我看你的简历……好像还是名校出身嘛,是个高材生,我看你可以去试试一些其他类别的工作,像是设计啊,写点东西之类,坐在家里敲敲键盘就能搞定的事情比较好。”
柳蓉说:“我能走路。”
谢顶男大大地叹了口气:“出去不要说我们公司歧视残疾人哦——你怎么走路呢?你走一个给我看看呀。”
柳蓉身上装着假肢,她就费力地扶着轮椅站起来,咬着牙低着头,满腹屈辱地在抬起腿,在办公室里走了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马戏团的稀罕动物,被人看着取乐一样。
可是这取乐的时间都非常有限,她摇摇晃晃姿态怪异地走了没有五步,谢顶男就不耐烦地用笔敲了敲桌子:“行啦行啦,你这样子出去,不是要破坏我们公司形象嘛,我们不缺人了,你还是找别的地方吧。”
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合上,那一瞬间柳蓉眼圈都红了,可是到底还是憋回去了,她爸还在外面等着她呢,怎么能哭呢?
她开始漫长的面试过程,在网上搜集一家一家的兼职信息,又一次一次被拒绝。这是一个太忙乱的时代,连身体健全的人都不知所措,何况是她呢?
最后柳蓉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梁雪,她摸着电话迟疑了很久,因为她和以前的朋友断绝联系也很久了,何况梁雪还是……梁肃的表妹。
终于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吧,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城市,被无数个人用异样嘲讽的眼光看过了,还能怎么样?
每个人一开始离开保护壳的时候都是柔软脆弱的,摔打摔打,伤疤罗上伤疤,等慢慢地结成一个壳子,也就金刚不坏了。
梁雪最后给她介绍了一份离家不远的家教兼职,替一个正备战中考的女孩补习物理数学和英语,一个礼拜三次课,每次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四十块。
正好梁雪也要做家教兼职,就提前一点到柳蓉家来,推着她的轮椅步行过去,然后自己再去换公交车。
家教同样不好做,女孩的妈妈有些刻薄,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神凌厉,柳蓉在一边给女孩上课,她妈妈就在旁边旁听,好像个面色不善的监工。
柳蓉就会借专心上课来避开女人的目光,那目光刺得她难受,她想不通这个时代人情怎么会这么冷漠,没有人相信别人,大家看待别人的一个基本的前提假设就是,如果我不小心谨慎,你就会骗我。
柳蓉只得一百二十分地投入,幸好她在支教的一段时间里也摸索出了一些简单的教学规律,可即使是这样,每个礼拜还是要花去大量的时间备课——怎么把那些她觉得很简单、她的小学生觉得像天书的数学物理定理定律讲得有趣又透彻,怎么激起小女孩对英文的兴趣,怎么指导她那错别字和病句百出的英文作文。
她把这份兼职当成了全职去做,兢兢业业,终于,小女孩的妈妈才在给她开门的时候有了一点笑模样,从天天去监工,变成了偶尔抽查,最后到信任她了。
她的小学生一次月考的成绩在班里上升了十五名,女孩妈妈还特意留柳蓉吃了一顿饭,对方盛情难却,柳蓉只能打电话让梁雪不用等她先走,也没通知家里人——她觉得这段路已经很熟悉了,足可以自己摇着轮椅慢慢地转回去。
等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妈妈已经打电话好几次催了,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能自己回去没问题,并且已经在路上了。
因为怕家里人着急,柳蓉走得有些急,腿上放着一大摞教案练习册和教材,一不小心,轮椅的轮子碰到了一个坎,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腿上的书就稀里哗啦地全掉在了地上。
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今天有点乐极生悲,只得吃力地搬起一条义肢,慢慢地把它弯过来,整个身体歪下来,从轮椅上蹭着下来,伏在地上去捡。
这时忽然一个人快步从她身后处不远的地方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弯下腰,迅速地帮她把所有东西都捡起来。
柳蓉一抬眼——是梁肃。
梁肃好像都不敢看她,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捡起来,然后伸手把她扶到轮椅上,又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好半天,才带着点鼻音,小心翼翼地说:“真……巧啊。”
第五十六章 新的开始
很难形容那一刻柳蓉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某一次重要的考试,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考砸了,又不好跟家里人说,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一边享受考完试后的美好假期,一边心怀忧虑,千方百计地想着该怎么去面对那个结果。
柳蓉忽然觉着,梁肃就是自己那个不争气、却总会来的考试成绩一样,躲也没用,装不知道也没用,她垂下眼,好半晌,带着一点生疏,挤出一个笑容:“是你啊,谢谢。”
难得她和颜悦色,梁肃有点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哦……哦不用谢。”
柳蓉就慢慢地推着轮椅往前走,梁肃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偶尔遇到坑坑坎坎就过去帮她一把,没话找话:“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学生家长留饭,不好推。”
“哦……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么?别让你爸妈跟着着急。”
“打过了。”
“做家教辛苦么?有时候要准备挺长时间的吧?”
“还行。”
梁肃感觉他们像是刚刚认识一样,他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来说,可是换来的却总是那三言两语又客客气气的回复,就像一口气吞下了一把墩布条一样,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一个人能有几个少年时代呢?从少年到成年,之后好像悠忽一下就老了,再也不肯相信黄蓉一定会嫁给郭靖,小龙女和杨过会在十六年后还在绝情谷底下重逢,人精力有限,很多人跌倒了都不一定能再重新爬起来,何况是一次又一次地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呢?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梁肃觉得,爱一个人简直就像是要把自己掏空了一样,回头一看,原来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心中就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