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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蓉撕掉了她的假面具,上了C大以后,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乐观开朗且善于交际的人了,而今,她又重新变成了初中时候坐在教室角落里、每天想很多的事,说很少的话的那个女孩子了。
她读很多的书,或者玩一些魔方数独之类不用很大力气的小游戏,别人跟她说一句话,她要半天才反应得过来该怎么接话,不再无时无刻地观察别人,等攒足了力气再重新戴上假肢练习走路。
必须要走下去,她这样对自己说,死也要走下去。
同样这样对自己说的,还有胡蝶。这一年,她度过了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没有漂亮又保暖的大衣,没有取暖用品,没有可以哭诉的亲人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不管真情还是假意,笑着给她暖手的恋人,没有钱。
她走到了这一刻,终于只剩下了自己,她像这个世界上一切生活在一个那么大的城市、却只有巴掌大的一块落脚地的人一样,开始期盼起春天。
雪化了以后,天气会暖和起来。
世上的路有千千万万条,可不知为什么,留在她面前的都是堵死了的,她跑到很远地方的三里屯,想找个地方能让她走穴糊口,可是腿都跑细了,也没人愿意要她。
别人都夸她长得漂亮,在KTV里给她鼓掌,夸她唱得好,还学过跳舞,可是那都是玩的时候,等到真到她企图相信他们的话,想以脸、唱歌或跳舞来糊口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是骗人的。
她厚着脸皮,带着自以为很美的笑容到每一家酒吧去敲门,第一天根本连老板人都没见到,第二天倒是有一家酒吧老板肯见她,老板爱答不理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这不缺走穴演出的,你会什么呀……什么?会唱歌?呵呵。”
有人说“呵呵”两个字就暗含着“你是傻逼”这个信息,胡蝶听见这声冷笑当时心里凉了一半。
“你看看大街上那么多漂亮小姑娘,有几个不会唱歌的?夜总会坐台的那些妞包装包装,都能直接出唱片。这有点说不过去吧?会乐器么……什么?你还好意思自称艺校毕业的,没有两三种乐器拿得出手,啧啧……小姑娘,你哪,上别处看看去吧,我们这不缺人,真不缺人了。”
第三天接待她的是个老头子,那老东西目光猥琐极了,看人的时候好像要把她扒光一样,说着说着话还动手动脚,被胡蝶拍开以后,老头子挑挑眉,有些不屑地说:“你都出来卖了,还要什么脸?”
胡蝶回去以后就大哭了一场。可是哭也没办法,摸摸兜里,就剩下十五块零四毛。
她就深更半夜地跑出去,坐了公交车,到了一个小公园里,爬到假山上,对着泛着微许臭气的人工湖大声咆哮:“什么青春万岁,青春万岁都是假的!花季雨季也是假的!电视剧里小说里的白裙子平刘海更是假的!哪他妈那么多钻石王小五骑着白马来!就一个假精英真大叔,还他妈是二手的!”
她被夜风给呛着了,旁边的小林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对小情侣手拉着手从里面跑了出来,用看疯子的目光看了一眼胡蝶。
胡蝶当即吼了回去:“看你妈看啊!没见过半夜睡不着觉发神经的?!”
果然人家是没见过,小情侣对视一眼,决定离她远点——精神病人杀人不判刑。(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胡蝶更委屈了,就蹲下来,嚎啕大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有爹生没娘养也就算了,没人喜欢没地方谈恋爱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连钱也没有啊……你妈的,能不能不要连钱也没有啊……”
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在她身后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孩,穿着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和半旧的羽绒服,袖口有些脏,在寒风中一边缩着脖子发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胡蝶。
看了一会,他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过去,搓了搓手:“同学……”
“你才同学,你全家都同学,你他妈眼睛长到脚上啦?没见过辍学儿童的是吧?”胡蝶眼镜红得像兔子一样,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
“呃……那、那姑娘……”
“呸,你以为你少侠啊?!”
男孩可怜巴巴地被噎住了,不知说什么好,胡蝶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哭完,又重新埋下头,继续嚎啕大哭。
她委屈极了,觉得自己的整个青春原来就只有十五块零四毛……呃,不对,坐公交车花了一块,还剩十四块四毛了。
男孩咧了咧嘴,有些紧张地把手在身上搓了搓:“你别哭了,冬天干,哭完了脸都让风给吹裂了……”
“关你屁事?”胡蝶说。
男孩就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也蹲了下来,默默地听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骂。
“我什么也没有。”她说,“我怎么就什么也没有呢?读书读不好,我就没别的活路了么?不想依靠生出我来的那对狗男女,我就得饿死街头么?”
“我也什么也没有……别骂你爸妈。”
“我这么大一个人,长得也不比谁难看,脑袋不聪明,也不是弱智,有手有脚,养活自己就那么困难么?”
“……其实没有。”
瞪他。
“呃……好吧,是有点困难。”
“我想不通。”
“困难总是会过去的。”
胡蝶“腾”一下站起来,往前迈了两大步,站在了人工湖边上,鬼气森森地说:“我就是想不通,我还想不开。”
男孩赶紧也跟着她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胡蝶没回答,看着人工湖在微风下泛起的浅浅的波纹,有星光碎在上面,还有一阵阵臭气扑面而来。她委屈地想,她连跳湖都不行,这地方太臭了,淹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熏死就太痛苦了。
最后胡蝶终于被这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劝回去的时候,连公交车都没有了,倒是给她省了一块钱,男孩骑着脚踏车把她送回了住处:“你还是想开点吧,你看我,我家在农村,我上着学,还打着四分工,每个月赚三千块不到,得往家里寄两千八,从来不在食堂吃饭,都是打干饭回来自己泡水就着咸菜吃,不也照样活着么。”
胡蝶抹了一把眼泪。
男孩说:“行啦,去吧,太晚了,我也走了。”
他推着车离开,胡蝶忍不住喊了一声:“哎,你叫什么?”
男孩就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敬了个不标准的礼:“我的名字叫红领巾。”
第五十五章 最难过的一年
这一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柳蓉的活动范围也从户外移动到了屋子里,她还是不大能灵活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小心碰坏了很多东西,一点点小范围内的活动也会制造出很大的噪音,每到这时候,就会惊动她家里的人,他们就都很紧张地跑出来看,好像她成了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小婴儿似的。
这样的小心翼翼让柳蓉觉得有些难堪,可是又不敢说,她开始窝起来不动,只有父母出去工作不在家的时候才练习走路。本来一开始为了照顾她行动不方便,还请了个保姆,后来被柳蓉坚决抗议给辞掉了——她变得又敏感又多疑,讨厌起和外人接触。
冬天室内通风不足,空气总是不如夏天好,北方城市里,连太阳一到冬天也从恶婆婆变成了小媳妇,开始弱声弱气起来,像是整个城市都充满着颓疲、苍老以及抑郁的味道。
柳蓉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难以忍受这种行将就木一样的生活,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立刻想个办法,改变这种生活方式,不然她就真得会腐朽在里面。
她又一次半夜睡不着,突然爬起来,用床头放的笔记本电脑处理了自己在学校拍过的一张半身照——把脸颊弄得青青黄黄,甚至布满细斑,头发毫无生气地披在肩膀上,显得暗淡昏黄,眼角有些下垂,眼神暗淡无光,像是一双深深的黑洞。
柳蓉的PS技术相当了得,于是她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过去的自己”变成了“未来的自己”——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怪物。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疑似生化危机群众演员的生物,默默地看了两分钟,然后努力地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又看了两分钟,把那个僵尸图刻在了自己心里,小声自言自语说:“两年……不、不用一年你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此时居民区里万籁俱寂了,她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床头,房间里只有透过窗帘的依稀月光和电脑屏幕映出来的一点微弱光亮。
“我到底应该怎么样呢?”
她默默地问着自己。
然后柳蓉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