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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琦放下电话,转达了队长的意思,然后说:“你们等等,我先把鞋带绑紧点,不然不好跑。”
柳蓉和顾湘:“……”
她们三个追着车跑了大概得有八百米,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一上去就有人鼓掌起哄,柳蓉听见那位“尽孝不能兄”泪流满面地捂着脸说:“我的人生圆满了,圆满了,终于有妹子追着我的车跑了,还是仨!”
直到下午,他们才到达目的地“和平镇中学”,大巴把一行拖着大小行李箱,神色委顿的支教团成员放下,就烟尘滚滚腥风血雨地绝尘而去了。
学校的校长亲自出来接他们,柳蓉看着学校的大铁门和门口的宣传栏花坛,有些呆愣,她觉着这学校比她想象得好多了,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乡镇中学水平,一点也不像贫困的样子。
再往里走是学校寝室和教室,教室的模样就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好了,有一个“多媒体教室”,好像就是建来应付检查的,桌子上地上都一层土,好几个小男孩临时跑来收拾。
教室不知道怎么设计的,采光很差劲,往里一走就觉得很黑,窗户很多破的地方,课桌坑坑洼洼的,活像月球表面。教室里没有椅子,孩子们上课的时候要两个人一起坐一条长板凳。
校长给他们找了一间办公室,看起来是学校的会议室,有一个大圆桌,屋顶还有吊扇,算是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他们把行李暂时放在了办公室,就一起去熟悉学校环境。
他们吃饭的地方说是“食堂”,其实更像是食堂师父的家,很小,后面一个锅炉,是给学生蒸米饭的地方,从教室和办公室去往“食堂”,需要穿过一个大坑,坑里拴着一头牛,还有一些鸡和几只幼猫放养,都不怕人。
坑边还有个小溪流,是活水,传说可以直接喝,厨房做饭洗菜用的水都是这里面的,夏天还会有小孩在里面洗澡。
“食堂”是不允许学生进入的,只供教师使用,校长特别强调,不要因为心疼学生就带个别同学进来。李琦忍不住问:“张校长,那学生吃什么?”
张校长说:“学生们从自己家里背米来,然后每天放在饭盒里,学校统一组织蒸饭。”
李琦张张嘴:“那菜呢?”
张校长看了她一眼:“菜也是自己带,我们这五天放学生回家一趟,拿生活用品,一般学生会带咸菜来,家庭条件好的也带腊肉。我个人不赞成他们在吃喝方面太讲究,学校是给学生学知识的地方,不是贪图享受的地方。”
李琦哑然,不知道原来吃口热菜就是贪图享受了。
他们被安排进了学生寝室,一间学生寝室里有八张床,上下铺,很多床没有床板,张校长一声令下,几个小男孩就跑出去帮他们搬床板了,支教团里的几个男生觉得很不好意思,立刻说:“我们自己来吧,那么大一张床板怎么能让孩子们搬呢?”
张校长摆摆手说:“没事,他们搬得动,床板嘛,都是木头的,能有多重?你们来我们这个地方,肯定觉得很艰苦,学生们也很感谢。”
五分钟以后,柳蓉他们就知道了,那个“床板”真的不大,女孩子也能一只手提起来,因为它不是一整块,是一根宽度只有二十公分上下的小木板,搬过来,再一条一条地拼在空荡荡的床架上……
张校长说:“你们看着分配吧,我看你们的人男的女的都差不多是七八个人,一边给一间够了吧?”
八个人睡一间——岂不是要睡……上……铺……?
上铺的床板……会不会因为上面的人翻身砸到下铺人身上?或者……会不会干脆上铺的人也一起漏下来?
柳蓉立刻脑补了一大串因为翻身产生的命案,队长瞥了一眼,发现大家都面露难色,立刻说:“张校长,您看能不能多给我们几间呢?”
这回张校长也面露难色,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钥匙都给你们了,自己看着来吧。”
最后三四个人要了一间房间,把上铺用来放东西,总算宽敞了些——寝室里全是土,因为窗户掉了半扇玻璃,关不上,有一张不大稳当的破木头桌子,电灯都是坏的,张校长第二天才带人来给他们换上能用的灯泡,被子带着一股霉味,柳蓉李琦和顾湘三个人一个寝室,都不约而同地把被子当成褥子铺了,反正夏天好将就,晚上气温实在低了,就从行李箱里捡几件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上。
第一天驱车劳顿地到达学校的时候,大家草草开了个会,确定了第二天的筹备工作,就各自散了去睡了。
洗漱的地方在室外,有一排小池子和水龙头,传说也是纯天然的地下水,就是池子下面因为漏水还是怎么的,湿了一大片,和了泥,不时有青蛙蛐蛐螳螂和不知名的生物经过。
刷牙的时候站在泥外头,就够不着水龙头,柳蓉干脆越过污泥,蹲在了池子上,好歹把脸抹了一把,内心十分蹉跎,忽然觉着自己有点自作孽。
回到寝室,三个人都默无声息了一会,好半天,李琦才说:“我妈说我吃饱了撑的,放假不回家,大老远跑来受罪。”
柳蓉小声说:“现在后悔来得及么?”
顾湘叹了口气:“都睡都睡吧,自作孽不可活。”
沉默了一会,柳蓉忽然翻身坐起来:“不对,还没点蚊香呢!”
三个人又把蚊香翻出来,队长给准备的不是插电的,需要用点的,两片蚊香圈圈盘在一起,黑灯瞎火的顾湘也看不见,低着头折腾了半天,就听一声脆响,她说:“完了,没计算好路径,掰折了。”
最后两根被她们牺牲了一根,好不容易才解放出了另一根,终于在有些呛人的味道里睡去。
第五十一章
这个夏天,天气异常的热,知了叫起来没完,树叶像是要被太阳晒得要滴下油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苦。
梁肃他们的小公司终于在风雨飘摇了将近一年后,夭折了。
他们兄弟几个一起开车跑到市郊的一个公园,在合不上盖子的后备箱里装满了啤酒,坐在公园中间的人工湖边上,准备把自己灌成酒糟,再抱头痛哭一场。他们像一群年轻的疯子,凑在一起又唱又跳,以慰自己被当头一棒子砸了个金星四溅的梦想。
当啤酒瓶子空了一半、倒了一地的时候,他们开始勾肩搭背地面冲着人工湖,鬼哭狼嚎地齐唱《精忠报国》,调跑得足够绕地球一周,唱到一半,一个人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蹲在地上,别人推他也不言声,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仔细一听,还是:“小白菜啊,叶叶黄啊……黄了,都他妈黄了,老子这辈子第一回想干点事业,就这么黄了……以后谁他妈再干这个,谁是孙子!”
梁肃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人给踹得前肢着地:“孙子,你骂谁孙子呢?”
被踹的恍若未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子不干了……老子……老子毕业以后找个地方当小白领去,当不了小白领就出去卖盗版光盘,不是黄了么……我就专卖小黄片,一张二百块钱……”
另一个说:“二百块钱?你自己演都没人给你。”
“我冤哪……真冤……”
这位越哭越像嚎丧的,周围其他几个被他情绪带动,都忍不住鼻头一酸,梁肃就蹲下来,拿着啤酒瓶子在他肩膀上磕了磕,感觉自己还算最清醒的,于是劝解说:“行啦,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有什么好冤的,你是窦娥啊?革命先烈教育我们,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那位说:“我没跌倒,一直匍匐前进来着,怎么起来呀?”
越想越心酸,干脆一头扑倒在地上,滚了一圈,翻过身,肚皮朝着阴沉沉的夜空,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呆,忽然张开双臂,大声说:“啊!”
他清清嗓子,直眉楞眼地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众人捧场地鼓掌叫好,掌声还没落下,那位又来:“远方,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遥远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这时,石头飞到我身边,石头长出血,石头长出七姐妹,站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那时我在远方,那时我自由而贫穷,这些不能触摸的姐妹,这些不能触摸的血,这些不能触摸的远方的幸福。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他好像还真有点文艺天分,在学校的诗歌朗诵大会上也拿过奖,几行诗鬼哭狼嚎地背出来,仿佛真像那么回事似的,既年轻,又悲愤,呼啸着打遥远时代传承而来的、年轻焦躁的灵魂们不变的怅惘、迷茫、以及渴望。
文艺青年嚎完,用双手捂住脸,更大声地嚎了起来:“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