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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是。”
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府门紧闭。那陌生新漆的铁门,里面是暗沉沉的黝黑一片。
心中猛然一抽,便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拽住一般,扭转的剧痛。我缓缓蹲了下来,眼中已干涸无泪。
他道:“想进去么?”
我低头木然蹲着,紧紧抱住自己,只觉冷得发抖。摇了摇头,却似乎每一次摇头,都是一次更深的疼痛。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来。”伸出手来,握住我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心中凄苦,只是默默看着他。他低声道:“小七,不要这样看着我。”
用手轻轻抚上我的眼睑,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耳听他柔声道:“你现在,还想去找他么?”
我微笑了起来,凄然道:“有用么?”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携手江湖、浪迹天涯。
却原来。——再也不是与我相伴。
心中酸楚,泪纷纷扬扬地掉落。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沉默不语。
周围是这样的安静,心中空洞寒冷,他的怀抱,却宽厚而温暖。
我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整个人精疲力竭,只觉心口绞痛,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昏沉过去。
第五卷 四十、辜负(下)
醒来时身旁仍是一片漆黑,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绵软的被褥。头是晕眩的,仿佛自惊梦中醒来,额头是涔涔的汗意,全身冰凉彻骨。我强撑起手,慢慢坐了起来。
昏暗中,周遭的景物模糊一片。有人轻声道:“醒了?”
我一楞,转头看去,黑暗中,朱高煦正坐在榻前,身体坐得端正,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恍惚中,忆起当日德州城外,那满夜的星光,那个站在我身旁的人。围绕过来的南军,他叫我快逃,受伤的身影。
似乎是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想起来,怎么竟有仿若隔世之感。眼中渐渐盈满了泪,坐直身子,曲起膝盖,袖子落了下去,将上身无力地趴在上面。他缓缓起身,走到桌边,燃起一支蜡烛,房中渐起和煦之光。温暖而澄静的一点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摇摇曳曳,影影瞳瞳。
我道:“是在你府中么?”
他回过身来,嘴角已凝了一抹沉寂的笑意,道:“是。”
走到我身旁,脚步轻而平缓。我抬起头来看他,眼前的容颜仿佛便在梦中一般,光华迷离。他低叹了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多美?”静静地看着我,低声道:“可是现在,这里面有多少悲伤?小七,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快乐起来?倘若能用全天下,来换你一丝真心笑颜,我倒甘愿。”
最美好的年华,最纯净的容颜,永远都无法停留长久罢。可是,他的这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呼吸轻而浅,他的微笑昂扬,他的眼里有依旧骄傲却沉痛的神色,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依旧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每个人,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孩子。总有些时候,会觉得绝望般的自弃,与失落。
长发低低垂了下来,掩住了我的脸庞。眼周忽然的黑暗,让我感到一丝丝的安全与温暖。他站在身旁,良久,叹了口气,慢慢站直身子,又恢复了素日的华贵与骄矜,缓缓道:“明日天亮,我送你回宫。”顿了片刻,转身去了。
朱棣派多人出城寻找,然则无法声张,十多日过去了,终于无果。徐皇后等人终日坐在宫中垂泪,也是渐渐死了心。一月而过,宫中发了诏告出来,告曰:“皇四子朱高爔,殇。”
殇。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就抹去了一个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在这世上曾有、或许也会继续下去的痕迹。
这诡谲的历史,究竟隐瞒了多少真相、多少丑陋、多少眼泪?原来所谓的天下升平,便是这样的欲盖弥彰。
我走在路上,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天边的落日一分分地浅了下去,将这个世界的光亮渐渐掩盖。
道衍如今已封官僧录司左善世,要见他多有不易。只是在今日自徐皇后宫中出来之时,远远见到太液池畔,两个身影伫足而立,却是朱高炽和道衍二人。
一路俱是僻静之地,那树木枝叶隐蔽,却是将我挡在了阴暗之处。我站在原地,静静观望了一会,便转身去了。
园中极静,燕儿唧啾,好一派早春景象。
转眼便是三月初春,卉木萋萋,采蘩祁祁。江南的草长莺飞,杂英满芳,比起北方,真是多了几分旖旎之姿。宫中为了朱高爔一事而放缓下来的喜事,也已渐渐收拾起来,皇上和皇后之意,大概是将安成和常宁同日出嫁,为的是一扫近来宫中阴霾之气。
这日清晨不知为何,心中郁郁难忍,便坐在采荷亭上赏花。风吹来,满池湖水发出细微的声响,满园晴光,幽静无比。
正自闭目养神,忽然觉得似乎有人在凝神注视,睁眼一看,朱高煦正靠在栏杆上,笑吟吟地看着我。多日不见,此刻见到他,心中颇有尴尬之意。他却毫不在意地一整衣襟,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笑道:“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昨晚是谁送了萱草来,让咱们的以宁郡主终于安睡呢?”
我站了起来,扁嘴道:“谁说我安睡呢?我是烦闷得睡不着。”
他笑了起来,道:“烦闷什么?烦恼自己嫁不出去么?”微眯着双眼,脸上有干净痞痞的笑容。我忍不住啐道:“好好的,又来贫嘴了!”
他却也不恼,一转身斜倚在栏杆旁,看着满园碧水,笑道:“宫里喜事将近,你的喜事看来也不远了。”
我昂首道:“我不嫁人。”
他回过头来,脸上浮现一缕笑,道:“说什么傻话呢?”
我静默了一会,低声道:“难道就不能由我所愿吗?我不想嫁人,为什么就非要我嫁?”下意识地抿起嘴角,冷冷一笑:“一个人终老,也没什么不好。”
他叹了口气,道:“傻话,天底下的女子,哪个象你这样?孤独终老,总不如有人相伴。”静了一会,又道:“况且,咱们宫中的女儿们,是再做不了自己主的。大明朝那么多公主,不也就出了你母亲一个?”
我咬紧了嘴唇,低头不语。他语气渐渐放缓,低声道:“父皇心中,应该也早已有打算。”
我心里一股寒意渐起,明白他说的是真,却又不敢去想。低声道:“我不想嫁,难道旁人就能逼我不成?”
他道:“倘若是父皇,就用不着逼你。——他是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没人可以违抗。”
敬请收看下一章:四十一、拒婚
第五卷 四十一、拒婚(上)
我猛地抬起头,他一双瞳孔深不见底,黑滢滢地直盯着我,我心中怦怦乱跳,脱口道:“他便是皇上,也没有这样的权力。”心底却涌起一股痛楚,一颗心渐渐往下掉,直觉三十六层地狱,永远到不了尽头。便这样悬挂着,绝望而哀凉。
他眼里渐渐泛起怜惜之意,语气却是依旧平缓,道:“小七,他有这样的权力。”
是的。他有这样的权力。他是皇帝,要谁死就死,要谁生就生。朝堂之上,市井之中,不是就已死了那么多人?
原来,我的未来,从来都由不得我自己。从南京去了北平,又从北平回了南京。和他相爱、和他分离、和他永诀。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为什么别人的穿越生活,都可以过的风生水起,惟独我、最是随遇而安的我,却是这样的无奈与挣扎?仿佛是一张网,网住我,无法呼吸。
夜已深了,四下里寂寂无声。我缓步走在宫苑之中,不知不觉,已来到常宁所住宫门之外。常宁正坐在灯下看书,见了我来,起身而立,道:“这么晚,怎么来了?”
我笑道:“睡不着。想着你也没睡。”
她微笑道:“旁人忙碌,我却反而空闲了。正想找人来聊一会子。”说着,让了我坐下。
二人坐在窗旁,夜十分的安静,天气凉了,外面走廊上守夜的宫女在低头打着瞌睡。房里流丽光华、喜气洋洋,到处是一派新嫁的好景象。我心中丝丝沉痛,道:“你快乐么?”
她脸上笑意淡淡,道:“也没有不快乐。”看着天边繁星,低声道:“这是命定的事实,我早料到了。”
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转过头去,仰望着满天星光。远处是宫楼上朦胧的灯光,忽明忽灭,天空上青澄似碧,全无一丝异色。
她忽低声道:“小七,你喜欢的是二哥,还是四哥?”
我一楞,道:“什么?”
她轻轻微笑起来,道:“从前在北平,你曾和二哥出走沧州。我们都以为,你喜欢的必然是他。可是上次,见你大病一场,四哥又和若离……”她安静地看着我,眼中莹光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