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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道:“我都知道了。”
我道:“你去吧。”微笑着:“带她一起去吧。”
他说:“小七!”他伸手欲拉住我的手,我轻轻将他拂了开去,声音斩钉截铁:“你带她走吧。”
他半晌没有做声。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花儿的清香袭来,密密匝匝、层层叠叠。
他说:“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里有叹息,有懊恼。
他说:“那日,我也不知怎么的,我被父皇责骂,心情不好。……我也不知怎么了,醒来后……”耳边嗡嗡作响,他说的话却字字句句刺进我的心里,无力反击、无力躲避,所谓垂死挣扎。原来垂死,就早已无法挣扎。
我紧紧攥起了拳,低声道:“出去。”
他摇头,他说:“小七。”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今生今世,我朱高爔便只爱欧阳以宁一人。
他说,绝不反悔。
言犹在耳,余音缭绕。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男女主人公曾经相爱,到最后,颠沛流离,终于重逢,可是身旁,却已牵了旁人的手。
那时候不懂,总以为,多可惜。
多可惜,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要被命运捉弄,总是不能够在一起。
现在才明白,说什么命运,为什么要怨命运,捉弄自己的人,终究还是自己。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很爱很爱、不离不弃,才能做到的这两句话。又怎么可以轻易许诺?又怎么能够轻易相信?
他心里只有我一人。可是他却可以抱着别的女子,和别的女子同衾共枕,和别的女子双宿双飞,和别的女子朝夕相对。
这不是爱。
至少——我要的爱,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窗子里透进来的微光,那漫天纷纷扬扬的雨,那落地的满地雪白,飘飞四散。慢慢挤出一句话来:
“我不要你了。”
眼泪忽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我转过身去:
“我不要你了。朱高爔,你走吧。”
他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臂。抓得那样紧,勒得我生疼,他说:“小七,这并不是多大的错,”他说:“我答应你,从此以后,除了你,我绝不看其他女子一眼。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碰她一下。从此以后……”
我打断了他,“我们没有从此以后了。”
我的语气怡然恬淡:“没有了。”
他楞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二人对望,良久,他方轻声道:“我明日再来。”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好好休息。”慢慢后退,到了门边,又道:“我带她走。”
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我整个身子软软地瘫了下来,靠在墙边,嘴角扯起一缕凄清的微笑,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繁华到了极致必是颓废,爱到了极致就会不爱,幸福到了极致就会悲伤,痛到了极致原来是麻木。
原来,是这样的。
拼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远去,双手死死扶住墙壁,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撑住、撑住……奇书网撑住……”
眼前却慢慢模糊,仿佛出现了好多火花,那么多那么多的火花,好象小时候过年那漫天的烟火,那样灿烂,那样美。
爱如烟火,绚烂过一时,便归于寂寞。
可这样的美,叫人怎样忘记?
一生一世。
用一生一世,能不能忘记?
以后的日子,都会是漫长的黑夜……永无止境的黑夜……
生无可恋。
我的眼前渐渐黑暗,整个人昏沉了下去。
也许,我的意识似乎并未完全丧失。因为绿湖的尖叫、盈香的哭泣、徐皇后的说话、太医的问诊……每个场景都记得那样清晰。可是,一切一切,都飘荡着在我眼前就过去了,周围是一片黑暗,找不到一丝丝的光亮,整个人在不断的下坠、下坠、下坠……
木槿花开了,那样美。翠华如盖,可是枝头上点点浅白,瑟瑟如水。
那是记忆里那朵可以呼吸的花、带着露水的花、那朵朝开暮谢却永不忧伤的花……是那个犹如木槿般美丽的女子,在晴天旷海中朝我微笑,笑餍如花,颜如舜华……报应,原来一切都是报应。我断了她的念想,原来,便是要用自己的幸福来陪葬。
我冷冷的凄笑了起来。不想醒来,不愿醒来。这样的年华似水,可是对我而言,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次恋爱失败,我的浑身仍然注满了勇气,我依然相信,未来可以有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在等待。
可是,这一次的失败,却让我心如死灰。
秋尽了,冬至了。一颗心,渐渐灰败。那样空旷的房间,清冷凄凉。
风吹来,是这样的刺骨。如今,只剩我一人,独自面对。
夜幕袭来,我沉沉睡去。
不愿醒。
不再醒。
第五卷 三十七、真相(下)
是过了多少个世纪,头重重的疼痛,整个人是虚弱无力的。我听到身旁盈香隐隐的哭声,听到一阵急似一阵的风声,呼啸着穿了过去。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火盆里的焰火正在滋滋燃烧,绽放着朦胧的雾气;看到满室的温暖热气;看到一个背影,正站在那里遥望着窗外,而外面,是白皑皑的天,下了好大的雪。
雨雪瀌瀌,见晛曰消。可心尖上这样的疼痛,便仿似要滴出血来,又如何消。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原来也会这么软弱。
软弱到不再有任何希望。
朱高煦缓缓回过头来,好象早知道我已经醒了一样,没有任何惊讶。脸上是平静淡漠的神情。他走到我身前,道:“要不要我叫盈香她们进来?”
他并不问我。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现在好些了吗……
他不问。或许他早已知道。可是他不问,没有意想中会有的嘈杂和追究,我忽然就松了口气。
我道:“不要。”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无力且飘忽。手指和额头都是冰凉的,却有冷汗,丝丝缕缕地洇了下来,无声无息。
他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再这样下去,谁也救不了你。”
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直视着我。他说:“不肯吃东西、不肯醒来,喂你药也是吃一口吐一口。”他摇头,“小七,这不是我认识的小七。”
雪下的越来越紧,漫天飞雪,凄凄岁暮,翳翳经日。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的帐幕,便仿佛噩梦醒来一样,有沉重的心悸。缓慢而疼痛。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什么都不要想,让自己好好的,成不成?”
我不语,良久,才缓缓低声道:“二哥,他怎样了?”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心心念念,只是牵挂着他。仍是牵挂着他。我不想自己这么没用,却还是忍不住。眼前的景象在浮动,心里却莫明清晰,那一幕一幕仍然在脑海里显现。原来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他静默了片刻,道:“若离小产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心忽然抽紧,问道:“为什么?”
他淡然道:“我不知道。”又道:“父皇已下了旨,让他们择日成亲。”
我紧紧抿着嘴,心里似有一块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冻结成冰,散发出寒冷的光芒。恍惚中,听得他又道:“你放心,她只是侧室。”
我冷笑了起来,道:“与我何干?”
便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这一切,并不会因为我的不愿醒来而让时光倒回,并不会因为我的生病而让我回到从前。为什么我可以来到这里,却不可以再回到过去?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受这无尽的煎熬和苦楚?
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会恭喜他们。”恨的只是他的相瞒,怨的只是他的欺骗,然而现在,已经无所谓爱恨了。
无所谓了。
朱高煦轻声道:“你昏迷这几日,四弟天天都来看你。”
我恍惚微笑了起来,缓缓躺了下去,伸手拉过被子,将自己严实盖好。笑道:“多谢他。”转过头去,又低声道:“二哥,多谢你。”闭上眼睛,道:“我想睡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柔声道:“我让盈香去为你准备些吃的。”站起了身来,默立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我能不能为你做到。况且——你和四弟也未必就这样散了的。”声音渐说渐低,接着,转身去了。
我躺在床上,浅浅微笑了起来。
不再有泪。也再也没有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