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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你还好吗?”
“好。”
“我收到你的E…mail了。”
“是吗?!”
“我回信了。”
“太好了!”
“那我们不多说了。”
“嗯。晓——姨你自己当心点,早点回来。”
我挂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让我觉得足够了。我想这是不是就是亲人之间的爱,不用多说什么,如同外婆和妈妈一样,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一个寥寥数语的电话就能让自己想上好久,安心地想着她。
妈妈坐在靠近花园的藤椅上,看着一份报纸。她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走出门,想去上网收信。带上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报纸稀里哗啦一响,妈妈对外婆说:“妈,你为什么不跟晓桐说?”
外婆的回答是叹了一口气。“说了有什么用。要走的,总是要走,留也留不住的。”
“你告诉她,她会回来陪你的。”
我靠在门口,侧耳倾听。
“不用了。这个小丫头,我们是欠她的。她总算一切都好,我已经放心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也不用告诉她。”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起来。
外公去世之后,外婆的病一下子恶化了。现在她已经很少去楼下散步了。她的肌肉在萎缩。外婆的形象逐渐变成一个童话里面终日躺在摇椅里的老奶奶形象,鼻梁上架了副圆形眼镜,腿上盖了张方格子毛毯。我没有什么机会再在她的面前撒娇了。她不再能够下厨做我最喜欢吃的冰糖莲子羹了。小时候总觉得外婆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生怕我长不大似的。如今想来,长大,好像是一汤一羹喂出来的,又像是一夜之间完成的。她用布满皱纹的手给我端来糖水,抚摸我的肩膀、手和脸颊,慈爱地看着,那种触觉又温暖又粗糙。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触摸过我了。现在我只是经常读报给她听,和以前我读给外公听的内容不一样,我专门读一些逸闻趣事给外婆,为的是让她高兴地笑一笑,可惜这样的新闻太少,经常是读着读着,她就睡着了。我想过,所谓的老,就是随时能够睡着;所谓的死,就是偶然一次睡着了没有再醒来。
外婆也会死去吗,很快吗?一个人到了这样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绞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想着给外婆做点什么,我认为自己在这一年的生活中,已经忽视了她的存在了。我想着沈越、想着上网、想着自己、想着每一个月的零用钱以及早就列好的购买清单、想着尽快毕业、想着在小姨那里听到更多的故事、看到更多的作品……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外婆。
小姨想过外婆吗?这也是我的一个疑问。她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弥补那身在异乡的遗憾呢?她是怎么爱亲人的呢?
我摊开自己的手掌,几乎没有干过什么重活儿。手掌的纹路又细又淡,白白的,薄薄的。一想到这张手掌也会变成外婆那样的手掌,我平生第一次为了生命感到忧伤。
外婆是跟随外公从东北来到南方的。她始终都不会说上海方言。我们生活在上海,却是从我这一代开始正式用沪语说话的。有一阵子我还特别不喜欢外婆的口音,那是我在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发现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不用普通话,而我也是那时候知道方言的重要性。人们不喜欢有别的地域特点的口音,似乎那意味着彼此间的隔离。这种方言上的障碍一直到了高中才得到缓解。一方面我自己的上海话已经完全纯熟了,另一方面,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标准,认识一个人的好坏,不是靠语音来判断的,十八岁那年,我在G岛和小姨的交流全部都没有用过上海话,我觉得小姨的口音很奇特,说不出是带有哪里的口音,这一定是属于流浪、漂泊的口音,我喜欢的。然后就上了大学,我喜欢纯正的汉语、纯正的英语,然而这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和外婆谈话了。
外婆是由组织牵线,才和做军人的外公结婚的。她本是一个护士,和外公是在根本不认识的情况下先结婚后恋爱的。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她照顾得最好的人,就是我的外公,那个倔强而严肃的老头。外婆总是细声细气,这点反倒像是一个地道的南方女子。她喜欢静悄悄地做事,做完了,才走过来轻轻地告诉外公一声。外婆这一辈子都是听从外公的。这对老夫妻到了晚年,在物质生活上一点儿忧患都没有了,妈妈是大学教师,爸爸是一个律师,可是他们依然非常节俭。这样的婚姻,淡泊而长久,像在一条细水长流的小河里,把家安在稳当的小舟上,缓慢行驶。
《二十岁》第二章9(2)
我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出门,直奔商城。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一个单纯的意念:要为我亲爱的外婆买点什么,这就是我的爱。
三个小时之后,我回到了家。妈妈在做饭。外婆一个人对着寂寥的花园,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椅里。背影对着我。“外婆。”外婆抬头看到我,朝我笑笑,满脸的皱纹,连笑容都是顺着皱纹展开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外婆,你看这个,好看吗?”我把一副羊毛手套放在那方格子毛毯上。我把她的手放在手套上。那是一副纯羊毛的手套,抚摸上去柔软得很,是棕色的。外婆的手抚上了棕色,微微颤动。她说:“好看的,好看的。”
“今天冬至了,你一直坐着,手放在毛毯里不拿出来,很不方便的。”
“我在家,不用这么好的手套。你留着吧。”
“就是买给你的呀。”
“要么,你给你妈妈吧。”外婆把两只手套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塞进我的手。
“不要嘛。”
妈妈端着一盆西红柿炒鸡蛋进来了。看到我们这样,非常奇怪。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抢先说明了。妈妈很高兴。她也说:“妈妈你就戴上吧,天气也冷了。”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外婆这么说着,用手仔细地抚着棕色的软羊毛。
我们开始吃饭,爸爸有事不回来了。饭桌上,我们三个很亲热,好像真的过年一样。外婆的话,比平日里要多。
“小云,你今年多大啦?”外婆问我。
“二十岁。”
“哦。还早呢。”
“什么还早?”
“以后找个好人家,让外婆开心开心。”
妈妈在一旁笑了:“她大学还有两年半呢,妈妈你也太着急了吧。”
“以前的女孩子到了二十岁都做妈妈了!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啊。”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啦。二十岁是早婚,违法的!”妈妈给外婆盛了一碗紫菜汤。
“有什么不一样?晓桐那个时候,也是二十岁,她就跑来对我说,妈妈,我要结婚。”
我瞪大眼睛,看着外婆,等她接着说。
“我也说,你结婚太早啦。其实呢,是不放心。她爸爸是坚决反对,我也没有办法。后来她就哭,我看着、听着,那个难过啊,真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我也想她早点儿有个好人家,可是那个人,不行啊。”
“妈妈,你多吃点,少说话啊,汤都凉了。”
外婆没有喝汤,而是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晓桐以后会怎么样呢,想来想去都还是操心。只怕我看不到她成家了。”外婆索性放下了筷子,她的眼睛湿了。老人的哭泣,不是晶莹的,甚至没有前兆。
“妈,你这是怎么了,吃饭吧。”妈妈抽了张纸巾,外婆接在手里,没有立刻去擦眼泪。
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其实,其实手套是小姨在电话里让我买的。”
外婆的眼泪终于缓慢地流下来了。她看着我,我看着她眼底的惊喜。我拿过纸巾,给外婆抹眼泪。
这顿晚餐,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隔了很多年,每当想起外婆,我都记得柔软的纸巾触碰到满布皱纹的脸颊,是那样的不协调,可是纸巾的中央,被一滴眼泪浸湿了,慢慢地化开。
第三章 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第三章1(1)
小姨给我的第一封E…mail。
“小云好。
我找到了‘网吧’,非常小,只有两台电脑。其实是一直认识的画院朋友自己的工作室,我说好了,借来一用。这个事情只能自己做,没有办法再让阿贵代劳了。因此我到城里转了好久。我发现城市变了,变得太多了。也许我应该多出来走走了,满街的人们都不知道被什么驱使着,每一个都很忙碌,还多了很多游客,很时髦的,可是以前这里不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