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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之家〃的命令,并不真是因为法律,而是考虑到对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奴隶放任自流的危险才下达的。
贝比·萨格斯尽量少说话,以免惹麻烦,在她的舌头根底下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样,那个白女人发现她的新奴隶是个沉默的好帮手,就一边干活一边自己哼歌儿。
加纳先生同意了黑尔的安排,再说,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比让她获得自由对黑尔更有意义了,于是她就自愿被运过了河。在两件棘手的事情中………是一直站着,直到倒下;还是离开她最后的、恐怕也是唯一活着的孩子………她选择了让他高兴的那件难事,从来没问他那个常常令她自己困惑的问题:为什么?一个混到六十岁、走起路来像三条腿的狗似的女奴要自由干什么?当她双脚踏上自由的土地时,她不能相信黑尔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不能相信从没呼吸过一口自由空气的黑尔,居然懂得自由在世界上无可比拟。她被吓着了。
出了点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她问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也不好奇。可是突然间她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同时,头脑中清晰的思绪既简单又炫目:〃这双手属于我。这是我的手。〃紧接着,她感到胸口一声捶击,发现了另一样新东西:她自己的心跳。它一直存在吗?这个怦然乱撞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就放声大笑起来。加纳先生扭过头,睁大棕色的眼睛看着她,也不禁笑了。〃有什么好笑的,珍妮?〃
她仍然笑个不停。〃我的心在跳。〃她说。
而这是真的。
加纳先生大笑起来。〃没什么可怕的,珍妮。原来怎么着,往后还怎么着,你不会出事的。〃
她捂着嘴,以免笑得太响。
〃我带你去见的人会给你一切帮助。姓鲍德温。一兄一妹。苏格兰人。我认识他们有二十多年了。〃
贝比·萨格斯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去问问她好久以来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加纳先生,〃她问道,〃你们为什么都叫我珍妮?〃
〃因为那写在你的出售标签上,姑娘。那不是你的名字吗?你怎么称呼自己呢?〃
〃没有,〃她说,〃我自个儿没称呼。〃
加纳先生笑得满脸通红。〃我把你从卡罗来纳带出来的时候,惠特娄叫你珍妮,他的标签上就写着你叫珍妮·惠特娄。他不叫你珍妮吗?〃
〃不叫,先生。就算他叫过,我也没听见。〃
〃那你怎么答应呢?〃
〃随便什么。可萨格斯是我丈夫的姓。〃
〃你结婚了,珍妮?我还不知道呢。〃
〃可以这么说吧。〃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这个丈夫?〃
〃不知道,先生。〃
〃是黑尔的爸爸吗?〃
〃不是,先生。〃
〃那你为什么叫他萨格斯?他的标签上也写着惠特娄,跟你一样。〃
〃萨格斯是我的姓,先生。随我丈夫。他不叫我珍妮。〃
〃他叫你什么?〃
〃贝比①。〃
〃是吗,〃加纳先生说着,又一次笑粉了脸,〃我要是你,就一直用珍妮·惠特娄。贝比·萨格斯太太对一个自由的黑奴来说,听着不像个名字。〃
也许不像,她心想,可〃贝比·萨格斯〃是她的所谓〃丈夫〃留下来的一切。是个严肃、忧郁的男人,教会了她做鞋。他们两人达成了协议:谁有机会逃就先逃走;如果可能就一起逃,否则就单独逃,再也不回头。他得到了一个机会,她从此再没了他的音讯,所以她相信他成功了。现在,如果她用某个卖身标签上的名字称呼自己,他怎么能够找到她、听说她呢?
她适应不了城市。人比卡罗来纳还多,白人多得让你窒息。二层楼房比比皆是,人行道是用切得整整齐齐的木板做的。路面像加纳先生的整幢房子一样宽。
〃这是一座水城,〃加纳先生说,〃所有东西都从水上运来,河水运不了的就用运河。一个城市里的女王啊,珍妮。你梦想过的一切,他们这里都能造出来。铁炉子、扣子、船、衬衫、头发刷子、油漆、蒸汽机、书。裁缝行能让你眼珠子掉出来。噢,没错,这才是座城市呢。你要是必须住在城里………就是这儿啦。〃
鲍德温兄妹就住在一条挤满房屋和树木的大街的中段。加纳先生跳下大车,把马拴在结实的铁桩上。
〃我们到了。〃
贝比拾起包袱,因为屁股的伤和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下车来。加纳先生在她落地之前就到了甬道和门廊,而她瞄见门开处一个黑人姑娘的脸,就从一条小路向房后绕去。她似乎等了很久,那同一个姑娘才打开厨房门,请她在窗前的座位上坐下。
〃我给你拿点吃的好吗,太太?〃姑娘问。
〃不了,亲爱的。我只是挺想喝点水的。〃那个姑娘走到洗碗池边压了一杯水。她把杯子放到贝比·萨格斯的手上。〃我叫简妮,太太。〃
贝比在水池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水喝个精光,尽管它喝起来像一种正儿八经的药。〃萨格斯。〃她用手背抹着嘴唇,说道,〃贝比·萨格斯。〃
〃很高兴见到你,萨格斯太太。你要在这儿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会留在哪儿,加纳先生………是他带我来这儿的………他说他给我安排好了。〃然后她又说道:〃我自由了,你知道。〃
简妮笑了。〃是的,太太。〃
〃你家里人住在附近吗?〃
〃是的,太太。我们都住在蓝石路。〃
〃我们都失散了。〃贝比·萨格斯道,〃可也许不会太久的。〃
万能的上帝啊,她想,我从何处开始呢?找人写信给惠娄。看看谁带走了帕蒂和罗莎丽。她听说,有个叫丹的要了阿黛丽亚到西部去了。犯不上去找泰瑞或者约翰。他们三十年没有音讯了,要是她找得太紧而他们又正在东躲西藏,找到他们就会使他们反受其害。南希和菲莫斯死在了弗吉尼亚海岸一艘将驶往萨凡纳的船上。她知道的就这些。是惠特娄那里的工头给她带来的信儿,倒不是工头怎么心地善良,而是因为他想让她听他的摆布。船长在港口等了整整三个星期,塞满了货船才启航。在货舱里没活下来的奴隶当中,他说,有两个是惠特娄的小黑鬼,名字叫……
但是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她知道。她用拳头堵住耳朵,不想听它们从他嘴里说出来。
简妮热了些牛奶,倒在一只碗里,又拿来了一盘玉米面包。贝比·萨格斯客气了几句,就来到桌旁坐下。她把面包捻碎,扔在热牛奶里,发现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饿过。这很说明问题。
〃他们会在乎吗?〃
〃不会,〃简妮说,〃想吃多少吃多少。这是我们吃的。〃
〃还有谁住在这儿?〃
〃就我。还有伍德拉夫先生,他干外面的活儿。他一个礼拜来两三天。〃
〃就你们俩?〃
〃是的,太太。我管做饭洗衣裳。〃
〃也许你家里人知道有谁需要个帮手。〃
〃我一定帮你打听,不过我知道屠宰场要个女的。〃
〃干什么?〃
〃我不知道。〃
〃男人们不愿意干的活儿,我估计。〃
〃我表姐说猪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外加每小时两毛五。她是做夏季香肠的。〃
贝比·萨格斯把手举到头顶。钱?钱?他们会每天都付给她钱?钱?
〃这个屠宰场在哪儿?〃她问道。
简妮还没来得及回答,鲍德温兄妹就走进了厨房,身后跟着咧嘴直笑的加纳先生。毫无疑问,是兄妹俩,两人都穿着灰色衣服,在雪白的头发下面,他们的脸显得太年轻了。
〃你给她东西吃了吗,简妮?〃哥哥问。
〃给了,先生。〃
〃别起来了,珍妮。〃妹妹说道,于是好消息变得更好了。
他们问她能干什么活儿,她没有把她完成过的几百样差事数落个遍,只顾打听那个屠宰场。她干那个太老了,他们说。
〃她是你能见到的最好的鞋匠。〃加纳先生道。
〃鞋匠?〃鲍德温妹妹挑起又黑又浓的眉毛,〃谁教你的?〃
〃是个奴隶教的我。〃贝比·萨格斯答道。
〃是做新鞋子,还是光修补?〃
〃新的旧的,什么都行。〃
〃好嘛,〃鲍德温哥哥说,〃那可挺了不起,可你还得干点别的。〃
〃拿回去浆洗怎么样?〃鲍德温妹妹问。
〃行,太太。〃
〃一磅两分钱。〃
〃行,太太。可拿回哪儿去啊?〃
〃什么?〃
〃您说〃拿回去浆洗〃。〃回〃哪儿去啊?我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噢,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