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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伤得他在饭桌上失了手。咖啡杯砸在地上,沿着倾斜的地板滚向前门。
〃混?〃保罗·D对他闯的那摊祸连看都没看。
〃丹芙!你中了什么邪?〃塞丝看着女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尴尬。
保罗·D搔了搔下巴上的胡子。〃也许我该开路了。〃
〃不行!〃塞丝被自己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
〃他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丹芙说。
〃可你不知道,〃塞丝对她说,〃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一个字。〃
〃我只不过问了问………〃
〃住嘴!你开路去吧。到别处待着去。〃
丹芙端起盘子离开饭桌,可临走时又往她端走的那一堆上添了一块鸡后背和几片面包。保罗·D弯下腰,用他的蓝手帕去擦洒掉的咖啡。
〃我来吧。〃塞丝跳起身走向炉子。炉子后面搭着好几块抹布,在不同程度地晾干。她默默地擦了地板,拾回杯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保罗·D碰了碰杯沿,但什么也没说………好像连声〃谢谢〃都是难尽的义务,咖啡更是件接受不起的礼物。
塞丝坐回她的椅子,寂静持续着。最后她意识到,必须由她来打破僵局。
〃我可不是那样教她的。〃
保罗·D敲了一下杯沿。
〃我对她的做法真感到吃惊,跟你觉得受的伤害差不多。〃
保罗·D看着塞丝。〃她的问题有历史吗?〃
〃历史?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是不是对我以前的每个人都要问,或者想要问那个?〃
塞丝攥起两只拳头,把它们藏在屁股后面。〃你跟她一样差劲。〃
〃得啦,塞丝。〃
〃噢,我要说,我要说!〃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知道,而且不高兴。〃
〃耶稣啊。〃他嘟囔道。
〃谁?〃塞丝又开始提高音量。
〃耶稣!我说的是耶稣!我只不过坐下来吃顿晚饭,就给骂了两回。一回是因为在这儿待着,一回是因为问问一开始为什么挨骂!〃
〃她没骂。〃
〃没骂?听着可像。〃
〃听我说。我替她道歉。我真的………〃
〃你做不到。你不能替别人道歉。得让她来说。〃
〃那么我会让她说的。〃塞丝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的是,她问的问题你脑子里也有吗?〃
〃噢,不是。不是,保罗·D。噢,不是。〃
〃这么说她有一套想法,而你有另一套喽?要是你能把她脑子里的什么玩意儿都叫做想法的话。〃
〃原谅我,可是我听不得一丁点儿她的坏话。我会惩罚她的。你甭管她。〃
危险,保罗·D想,太危险了。一个做过奴隶的女人,这样强烈地去爱什么都危险,尤其当她爱的是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办法,他知道,是只爱一点点;对于一切,都只爱一点点,这样,当他们折断它的脊梁,或者将它胡乱塞进收尸袋的时候,那么,也许你还会有一点爱留给下一个。〃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你觉得你得替她承担?替她道歉?她已经成熟了。〃
〃我可不管她怎么样了。成熟对一个母亲来说啥都不算。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会变大、变老,可是变成熟?那是什么意思?在我心里那什么也不算。〃
〃成熟意味着她必须对她的行为负责。你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你死了以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活着的时候保护她,我不活的时候还保护她。〃
〃噢得啦,我没词儿了,〃他说,〃我投降。〃
〃就是那么回事,保罗·D。我没有更好的解释,可就是那么回事。假如我非选择不可………唉,连选择都没有。〃
〃就是这个意思,完全正确。我不是要求你去选择,谁也不会这样要求你。我以为………我是说,我以为你能………给我一席之地。〃
〃她也在问我。〃
〃你逃不过去。你得对她讲。告诉她这不是放弃她选择别人的问题………是同她一道为别人腾点地方。你得讲出来。要是你这样讲也这样打算,那么你也该明白你不能堵住我的嘴。做得到的话,我绝不可能伤害她或者不照顾好她,可是如果她做事丢人现眼,我不能让人跟我说住嘴。你愿意我待在这儿,就别堵住我的嘴。〃
〃也许我应该顺其自然。〃她说。
〃那是什么样?〃
〃我们挺合得来。〃
〃内心呢?〃
〃我不进入内心。〃
〃塞丝,有我在这儿陪着你,陪着丹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跳就跳吧,我会接着你的,姑娘。我会在你摔倒之前就接住你。你在心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会握住你的脚脖子。保证你能再走出来。我不是为了能有个地方待才这么说的。那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我说了,我是个过路客,可是我已经朝这个方向走了七年了。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北边的州,南边的州,东边的,西边的;没有名字的地方我也去过,在哪儿都不久留。可是我到了这儿,坐在门廊上等着你,这时我才知道,我不是奔这个地方来的,是奔你。我们能创造一种生活,姑娘。一种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交给我吧。看看会怎么样。你要是不愿意就先别答应。先看看会怎么样。好吗?〃
〃好吧。〃
〃你愿意交给我来干吗?〃
〃嗯………一部分。〃
〃一部分?〃他笑了,〃好极了。先给你一部分。城里有个狂欢节。星期四,明天,是黑人专场。我有两块钱。我、你,还有丹芙,咱们去把它花个一个子儿不剩。你说怎么样?〃
她的回答是〃不〃。至少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她要是请一天假老板会怎么说?),可是尽管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一直在想,她的眼睛是多么爱看他的脸呀。
星期四,蟋蟀鼓噪着,剥去了蓝色的天空在上午十一点是白热的。天气这么热,塞丝的穿着特别不舒服,可这是她十八年来头一回外出社交,她觉得有必要穿上她唯一的一条好裙子,尽管它沉得要命;还要戴上一顶帽子。当然要戴帽子。她不想在遇见琼斯女士或艾拉时还包着头,像是去上班。这条纯羊毛收针的裙子是贝比·萨格斯的一件圣诞礼物,那个热爱她的白女人鲍德温小姐送的。丹芙和保罗·D谁也没觉得这种场合需要特别的衣着,所以在大热天里还好受些。丹芙的软帽总是碰着垫肩;保罗·D敞开马甲,没穿外套,把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他们并没有彼此拉着手,可是他们的影子却拉着。塞丝朝左看了看,他们三个是手拉着手滑过灰尘的。也许他是对的。一种生活。她看着他们携手的影子,为自己这身去教堂的打扮而难为情。前前后后的人会认为她是在摆架子,是让大家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因为她住在一栋两层楼房里;让大家知道自己更不屈不挠,因为她既能做又能经受他们认为她不能做也不能经受的事情。她很高兴丹芙拒绝了打扮一番的要求………哪怕重新编一下辫子。然而丹芙不愿付出任何努力,给这次出行增加一点愉快气氛。她同意去了………闷闷不乐地………但她的态度是〃去呗。试试哄我高兴起来〃。高兴的是保罗·D。他向二十英尺之内的每一个人打招呼,拿天气以及天气对他的影响开玩笑,向乌鸦们呱呱回嘴大叫,并且头一个去嗅凋萎的玫瑰花。自始至终,不论他们在干什么………无论是丹芙在擦额头上的汗、停下来系鞋带,还是保罗·D在踢石子、伸手去捏一个妈妈肩上的娃娃的脸蛋………从他们脚下向左投射的三个人影都一直拉着手。除了塞丝,没有人注意到,而她一旦认定了那是个好兆头,便停下来看了又看。一种生活。也许吧。
贮木场围栏的上上下下有玫瑰在衰败。十二年前种下它们的那个锯木工………也许是为了让他的工作场所显得友好,为了消除以锯树为生的罪恶感………对它们的繁荣感到震惊;它们如此迅速地爬满了栅栏,把贮木场同旁边开阔的田野隔开;田野上,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过夜,孩子们在那里跑来跑去,一年一度,杂耍艺人在那里搭起帐篷。玫瑰愈临近死亡,气味便愈发浓烈,所有参加狂欢节的人都把节日同腐败玫瑰的臭气联系起来。这气味让他们有点头晕,而且异常干渴,却丝毫没有熄灭大路上络绎不绝的黑人们的热情。有的走在路肩的青草上,其余的则躲闪着路中央那些扬起灰尘、吱吱扭扭的大车。所有人都像保罗·D一样情绪高涨,连濒死玫瑰的气味(保罗·D使之引人注目)都不能抑制。他们挤进栏索入口的时候,像灯一样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