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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老仆胖大叔这会儿就站在香积寺的山门下。他袈裟披身,僧帽高戴,脖子里挂了长串念珠,手里握着木鱼。胖大叔敲了敲木鱼,惴惴不安地问薛思:“大郎,这算亵渎佛门净地不?以前来香积寺干坏事可没穿僧袍,今天……会不会有点过分?”
“谁说我要干坏事了?穿上僧袍,自然是一心向善,普渡那些形单影孤的小娘子们。”薛思整整衣服,丢给温雄一串菩提子:“温兄,还是老地方汇合。”
温雄对薛思的新行头大加赞赏:“薛弟,你的口味越来越重了。等回府我做套道士装,下次咱们一道一僧逛尼姑庵去。”他们今天的行程本该是打马球,薛思要来香积寺,温雄自然也弃了马球改为猎艳。好兄弟有福同享,有坏事同嚣张。
薛思合十回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温兄今日桃花满面,艳福必定不浅。”
“哈哈,老弟,赌一把?比比谁摘的桃花多!”温雄跟薛思立下赌约,同往常一样领着他的跟班往寺里各处殿宇花圃散开,四处蹲点搜寻美貌小娘子。
沙弥打扮的薛思站在胖大叔身边,拉低僧伽帽,开始守株待兔。
杨氏和春娘到达香积寺时,身后不远的地方,闪出两个出家人。薛思先叹息了一声:“怎么只来了一只兔子”,略略打量了周围的香客几眼,又叹息一声:“怎么今天在香积寺蹲点的纨绔如此之多”。
寺庙之所以会被纨绔选中,很大一个原因是这里看得真切,尤其是那些平时戴帷帽的羞涩小娘子,惟有寺中才能一睹芳容。瞧,大雄宝殿前,柳春娘也得先摘帷帽以示虔诚和敬意,然后才能进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纨绔最爱调戏这类小娘子,比如温雄。所以,薛思深深地知道,香积寺,真去不得。
薛思紧盯住她身边那些香客纨绔的动静,辨认清楚对方之后,挨过去碰了碰其中一个纨绔的胳膊,小声问:“看上了?”
“……薛兄?”那位纨绔正在往脸上扑粉,准备进殿搭讪柳民女。看见薛沙弥,吓了一大跳。他把薛思拉到旁边,问他什么时候出的家:“你要学尉迟敬德他侄子那样,带三车美女金银当和尚?薛兄,寺庙清苦,有美女也不能尽兴,还俗吧!”
尉迟敬德,唐朝开国功臣,后世大门上贴的门神之一。尉迟敬德的侄子当年到寺里剃度出家,随身携带的物品为:一车书、一车钱和一车美女。人们都管他叫三车法师。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纨绔见色。在一部分不断追求新奇花样的纨绔眼中,三车法师无疑为长安纨绔之辈作出了很好的表率,和尚,原来还可以这么当。
薛思作个噤声的手势,指指拜在佛前的柳春娘,说:“哥先盯上的,叫你的人撤远点。”
哥的祖父先盯上的,哥还等着娶她哭丧以慰祖父在天之灵,谁也别想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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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七、
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张爱玲
你不必认识从前的我,也不必原谅现在的我。——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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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十一
恶霸也有大小之分。扑粉的小白脸纨绔尚未跻身大恶霸之列,见薛思叫他撤,知趣地作揖,将正在拜佛的小娘子与大雄宝殿这块地方拱手奉上:“薛兄看上了早说嘛,您请,您请。” 小白脸挥挥手,招呼自家下人撤到别处蹲点。
杨氏见佛必拜,每座殿里都要添些香火钱。薛沙弥一路暗暗跟在杨氏和柳春娘后面,过五关、斩六将,清场子,保驾护航,从大雄宝殿一直跟到了大圣拘那罗王殿。她们母女俩虔心烧香不要紧,累坏了尾随的薛沙弥。
“有完没完了?我不能把一整座寺里的纨绔都得罪下……拜完观音殿拜文殊殿,拜完文殊殿又来一普贤殿……拜佛要拜最大的,只在如来佛前烧烧香就行了嘛,也不嫌累。”薛沙弥以手扇风,远远跟着。
一面抱怨,一面乐此不疲地继续跟踪。
那个被薛思赶走的小白脸溜达一圈,又在宝塔下头碰上了母女二人。小白脸见薛思仍未对那小娘子下手,不由会心一笑。
悄悄尾随,悄悄看她的一举一动,原来薛大郎也好这口。小白脸纨绔自以为窥得了薛大郎的秘密,忍不住摇着扇子笑。他的随从不明白他笑啥,指着柳春娘问:“薛大郎没上,估计不要了。咱们上?那小娘子怪水灵的。”
“不懂别瞎胡扯,薛大郎那不是还在后边跟着嘛,这叫****。走,咱们还回前头蹲点。”小白脸纨绔拿扇子一拍随从的脑袋,转战大雄宝殿。
塔后再过一重殿,设有放生池。不少卖鱼苗、老龟、香烛等物的乡人聚集在塔下,兜售货物赚小钱。杨氏随香客一道买了鱼苗,盛在钵中。薛沙弥估计她们绕完塔要到后面去放生鱼苗积功德了,忙叫胖叔。
放生池那地界蹲点的人据说来头很大,连温雄都从不去滋事,薛思也不例外,他头一回跟着温雄来香积寺就知道这规矩。塔后,相当于他们这些纨绔的禁地。
“不能再往后头走,放生池我奈何不得。胖叔,支开她,把春娘拦到客房里去。”薛沙弥指指杨氏,让胖叔出面摆平这件事。
“大郎,叔办事,你放心。”胖叔清清嗓子,捻着念珠,抬腿就走。那些挂单的僧人、吃斋的居士,都住在客房里。惯犯纨绔们也爱订下一间屋喝茶歇脚,偶尔借花献佛,借地作恶。
“等等,哪个门牌?”薛思紧走两步,伸出手,讨要香积寺客房的门牌子和木钥匙。
胖叔敲敲木鱼,握着小木鱼锤子,单手问讯:“阿弥陀佛,大郎,你说过今天穿僧袍不作恶……叔不敢亵渎这身打扮,钥匙不能给你。”
“我哪天没做过恶?你找一天出来,找得到,我今天就照那天过。”薛思也合掌向他回礼。
乍一看上去,胖叔和薛思的姿态,像年长些的师父在开示年轻弟子,在寺里很常见。
胖叔皱眉想了想,确实没有那样的日子。他把木钥匙递到薛思手中,千叮咛万嘱咐:“大郎,进屋以后先脱掉僧袍,切记啊!万万不可亵渎神明。”
“知道知道,不脱衣裳能作恶么?”薛思一看牌号,东厢客房丁字号第十一间。他又扔给胖叔:“怎么还是这间?这是男部!旁边就住着温雄!换女部。”
胖叔没奈何地挠挠头,说:“大郎,女香客那边,叔进不去,你也进不去。”
“那换别的屋子,别选走熟了的老地方,越远越好。快点去,待会儿来不及了。”薛思给胖叔摊派完任务,忙扭头去人群中寻找柳春娘,生怕一不小心跟丢。
春娘端着盛鱼苗的瓷钵,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她觉得不大对劲,停下步子往两旁张望。薛思见春娘看了过来,一点儿都不慌张,气定神闲地转身,向路人合十问礼念佛号。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香客就是小和尚老和尚,春娘瞧不出哪里蹊跷,小声对杨氏说:“娘,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从一进山门就有这感觉。”
“有许多人跟着咱们呢。春娘,你该多在外头走动走动,老待在画室,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这里不比闺中,寺庙菩萨越灵验,香火越盛,香客越多。来,随娘绕塔行禅。”杨氏不以为意,拉着春娘加入了行禅的队伍,围着塔慢慢地诵经转圈。
薛沙弥避在柏树后,远远地欣赏众人行禅。队很长,都快绕了塔身三圈了,少说也有几十位婀娜小娘子。有走的风吹杨柳摇曳生姿的,有一扭两摆粗俗不堪的,还有穿胡装迈着八字大步的。薛思迅速筛选了整个队伍,眼中只剩下步态稍微入眼些的三五人。
看来看去,还是柳春娘走的最端庄,不急不缓,不妖娆不扭捏,腰身直的如同一棵小柏树。许久没见过如此端庄的小娘子了,薛思摸摸下巴,在树后露出半个身子,静赏他筛出来的那几个行禅美人。
一位华服纨绔也加入了绕塔行禅的队伍。华服,纨绔。薛思立刻机警了,逮住此人的侧面,他手上没执瓷钵,像是握着一轴画。认不出来是谁。
薛思耐心地等那个身影绕过塔去。待他面朝薛思这边时,薛思整个人不由自主从柏树后走出来。没看错吧?没认错吧?天字号的纨绔也来香积寺蹲点儿?
他走近些,看清楚那人确是宁王李宪的儿子李嗣庄无疑。
亲王的儿子将来还是王,而公主的儿子能不能封王全看恩赐。薛思与李嗣庄虽然同辈,就地位而言,李嗣庄显然比薛思高出数阶。
也许他就是霸占了放生池那块风水宝地的大纨绔?今天放生池那里没人,李嗣庄扩大蹲点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