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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拐角。叔胖,上下马不方便,坐着跟你说,咱不讲究那些个虚礼。是这么回事,刚才忘了还有话要捎,大郎叫我代他赔个罪。”
胖大叔右手往左手上头一搭,施礼道:“害你受苦,多有得罪。”
“您言重了……我本就是薛家妇,生死由薛。”春娘避开,深深福下去,不受他的礼。
“小娘子,大郎他说,他将来要么娶个小公主,要么娶重臣之女,总之,不会娶你。让你回去另找个好夫君,早生贵子。你们柳家也算是有族谱的人家,不愁嫁,别再咬舌。退婚的事,等他喝完酒能抽身出来的时候一定去找柳家写文书。” 胖大叔语重心长敦劝:“千万别想不开,这是为你好。”
“哦……”春娘踌躇着,真应了妹妹的那句话了。略停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又在差一年就及笄顺利出嫁的时候横遭变故。
胖大叔丢下一句“偷溜出来捎口信,叔得赶紧回去”,就掉头走了。
十四年,就这么忽地说没就没了……她低头茫然迈步,没留神,撞到路边的老槐树上,额头碰的生痛,舌头和脖子却麻麻的,早失了痛感。
“失礼了,我不是故意的。”春娘弯腰向老槐树赔不是。
路人诧异地望向这个姑娘,撞了树,还要朝树赔礼道歉?莫名其妙。春娘行过礼,敛了裙裾,继续走她的路,回家,找她的小剪子去。
她还没走完半条街,身后马嘶之声渐起,街尾扬起一阵尘土,一大群黑马奔了过来。春娘忙往后退。才退了三四步,打头的那个人已经跳下马,把鞭子朝她一指,七八个家丁围上去,街道顿时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有那些胆大的路人远远站着看,寻思是否该去报官。很快就有家丁跑过去将他们轰走:“看什么看,温府抓逃妾,少管闲事!”
“放开我,你这是强抢民女!”春娘拼命挣扎。
“摘掉她的帷帽看看。”执马鞭的人叉着腰走上前,看到这个小娘子眉心一点红痣,确为今天见到的柳春娘无疑。当下挥着鞭子,麻布大口袋一套,将她掠上马去。
春娘再次被扛进百花楼时,薛思正同舞姬调笑。
“报,给您抬回来了。直接送到阮婆那里?”温府家丁笑嘻嘻地向温雄邀功。温雄点点头,叫他们抬给阮婆,还嘱咐,最好三五天内调好教好,他没那耐心等上俩月。
薛思笑问:“又是哪家女子得了温兄的欢心?”
“你推出去不要的那个,柳家小娘子。我想了想,怪可惜的,不能暴殄天物啊。”温雄撕下烤鸡翅大嚼,边吐骨头边说:“薛弟,她妹妹甚合你的心意,干脆一起抓来凑成一对。你我兄弟二人,她们姐妹二人,哈哈,简直是绝配。”
“温兄所言极是,不该暴殄天物。”薛思捏紧酒杯,朝温府家丁抬抬下巴,说:“把柳氏带进来,我再瞧瞧她姿色如何。”
像她那般不解风情爱咬舌头的人,落到温雄手中,通常没什么好果子吃。唉,红颜薄命啊。薛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春娘被拖进屋,垂首而泣,哭成了泪人。
“春娘,哭丧呢?”薛思猛灌一杯酒,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春娘闻言,哭的更厉害了。手捆着,没法抹泪,嘴里也塞了布,没法咬舌。受了辱、被夫君退婚、被恶霸强抢,眼看着又进了这间肮脏的淤泥屋,就快要堕入污泥万劫不复,前未婚夫还拿同样的话来嘲,教她如何不涌泪。
“哭的好。”薛思搂住她,三下两下解了麻绳,顺手拿披帛给她擦擦眼泪:“哭的很好。继续哭,别停下。”
他刚把塞嘴的那团布取出来,春娘就拼尽所有的气力阖牙,试图再次咬舌求死。
“春娘,爷叫你哭,没叫你咬。”
薛思的右腕被结结实实锲上两排牙印。他忍着痛,暗自庆幸一丁点都没料错,唉,就知道这个姓柳□娘的小丫头脑子准搭错了筋,除了殉节,就是咬舌,再没别的花样了……
“她敢咬你?拿鞭子来,蘸上水给我狠狠的抽。”温雄一脚踢翻酒案。
春娘泪流不止,哀怨地看了薛思一眼,怨他阻了自己最后求死的机会。
“这才对嘛,哭才对。”薛思仍以手腕隔开她的牙齿,笑道:“爷爱你哭,娶了。”
他说完这话,乐声滞了一瞬,连弹琴吹笛的乐伎都呆了那么一小下。
“薛弟,你换口味了?”娶为妻,那就是他的正经弟媳妇,再怎么不正经,伦常大忌轻易碰不得。温雄上下打量着薛思怀中的柳春娘,提醒道:“纵是喜欢,我纳她为妾跟你纳了不都一样嘛,我的就是你的。没必要娶……就算咱们娶不到小公主,最少也得娶个重臣之女,薛弟啊,你别乱说醉话,自毁前途。”
“否否否,温兄,你是知道我的,弟何曾换过喜好。”薛思摇摇头,继而神色黯淡,低声答道:“只不过方才念起先慈过世时也没个儿媳哭丧,见了她哭泣的模样颇哀,又有婚约,是个正经儿媳,很适合为母亲哭一哭。”
先嫁薛家、又嫁温家的那位公主,开元十二年的时候抱病而去。虽逝者不可追,三年的孝期也早过了,薛思说起公主来,温雄仍不得不敬。
他和薛思同父异母,公主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薛弟,你这么一讲,柳小娘子还真挺适合哭。就叫她先为母亲戴孝哭丧,替你我未来的妻子尽尽孝。何时要迎娶新妇,何时休她便是。反正是个哭丧的,轰出去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认真要娶她。”温雄作为兄长,不能驳薛思的孝心。
薛思重重一点头:“如今暂娶她哭丧罢了,不妨事。日后自然应勾搭权贵之女娶回家去光耀门楣。既然温兄对她有意在先,君子本不该夺人之美……这样吧,我私藏的风花雪月四姬,温兄任选,权当补上柳春娘的缺。”
“嘿,嘿嘿,薛老弟,咱俩好兄弟,客气什么。雪姬。”温雄顿时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半刻也等不及了,推开屋门,一大群人呼啦啦随他下楼回府。
薛思无意多逗留,打横抱起春娘,丢下一句“记在温府账上”,蹬蹬蹬领着属于他的那一大群家丁走出百花楼。
看着温雄走远,薛思遣散诸人,松开手,笑对春娘说:“有没有觉得他的品味很差?天下民女比牛毛还多,抢也要抢个好看的嘛。连你这种毫无风情的无趣之人都要兴师动众来抢。唉,我怎么跟如此俗不可耐的人住在同一座府邸里……你家在何处?”
“送到西市柳珍阁就好。”春娘默默擦干眼泪,夫君说要娶她,那她依旧是薛家妇,妇容要整洁,眼泪得擦干。十四年的人生目标,拐了个弯,又绕回来了。
薛思将这个想法举动奇奇怪怪、疑似脑子有点毛病、但鉴宝着实深得柳家真传的小娘子放到马背上,自己也蹬鞍上马,揽紧了,贴着春娘的耳朵轻吹一口热气,压低声音问她:“送到西市就好?今夜同宿柳珍阁?叫上小姨子?”
春娘一愣。薛思哈哈大笑,打马直跑到僻静巷子里,见四周清静了,才停下来,问她可有什么谢礼:“柳春娘,我挨了你咬,不补偿我?救你于虎口,不谢我?”
春娘忙答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您身上没有佩玉,妾有祖父所赠传世古的一块玉,其价不可估量。妾愿以玉相谢。”
“吾非君子,爷是痞子。君子佩美玉,春娘,你可知痞子佩何物?痞子无故美人不去身,当佩美人。”薛思一指巷内窄门,告诉春娘:“别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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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思从腰里解下钥匙,拍拍仍在打颤的春娘,笑着说:“别害怕。美人不去身么……你妹妹或许算得上美人,但你顶多算个木讷鉴宝人,离美人还差的远,白送我都不要。帮爷鉴点东西,鉴完送你回西市。”
春娘哆哆嗦嗦点点头,抓着马鞍,不知道该如何跳下去。薛思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左勾又勾,横竖勾不稳、踩不中蹬子,走过去伸出胳膊,戏道:“我赌你不敢踩。二十金。踩着我的胳膊下马来,你就赢了。踩吧。”
“妾、妾……”春娘忙把腿收回去。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踩啊。
“哈哈,有胆子咬舌自尽,没胆子踩我的胳膊?柳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小娘子。莫非在娘胎里被妹妹一推搡,踢坏了这里?”薛思指指自己的脑袋,大笑着把她抱下马。
拴了马,开锁进门。铁链子落下来,惊到了隔壁的看门狗,传过几声汪汪犬吠。满满一院子及膝野草,比人还高的野葵昂扬着金黄色的花盘追逐日光,麻雀旁若无人,悠闲散步。若非石板道铺的又阔又密实,根本没法跨过院子走到北边那三座屋里去。
与其说这是座别院,不如说它是个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