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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一口气,暗香在林间浮去,心脾间满是盈盈的幽香,舒畅一如神仙中人。
轻轻扯下一瓣洁白的梅蕊,在指间慢慢揉搌。西门风这个名字慢慢被搌得残破,化成了灰,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在历史的尘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西门风死得非常传奇。
祁风堡内如同炸开了锅,下人们聚在一起绘声绘色的传述着城内早已传得满天飞的流言。
坊间盛传西门风六爷看上了一个小戏子,在外面置了宅子金屋藏娇,历时已有半年之久。发现两个尸体的是在那帮佣侍候的李氏,见过了晌午两位主子仍没有叫人进来伺候,就过去叫门,结果却发现两人全身不着寸缕,早死得透透的。
离奇的是两人的死法。死的时候两人正在合体交欢,至死的时候两人仍是一脸陶醉的紧紧搂在一起不曾分开。这种死法闻所未闻,连前来验尸的仵作也是啧啧称奇。
西门风身上有许多处交欢时被女子指甲挠出的伤痕,女子身上也有一两处自己划出的痕迹,经仵作验后,竟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剧毒之物,无色无味无嗅,中者立毙。
在飞上云端的时候便是厄梦降临之际,前一刻恩爱缠绵的恋人后一刻便双双进了鬼门关。整个过程充满了难以言述的香艳刺激,即使西门世家的人有心封锁消息,也依然挡不住人们探询暧昧八卦的热情。
死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天下。
没有人敢相信,武功出神入化,性子阴狠狡诈的西门风会这样狼狈的死在床上。
一个女人的床上。
一个无名无份的最卑贱的戏子的床上。
在天下人的眼里,西门风是酷厉无情的,是杀人如麻的,是可以让你活着比死了痛苦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不醒梦魇。他就像你脑后的一阵阴风,还没见到已先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有最了解西门风的人才会清楚他根本离不开女人,或者说是离不开一个叫做西门嘉的女人。在那个女人面前,他只是一个分不清自我的小丑。
善泳者溺于水,古人曾不欺我。
我拈花,微笑。
不错,一切都是我精心导演的一幕戏,在自己的人生中,导演了别人的命运,这滋味还真不坏。
记得张之栋送去无名前,曾经问过我:“小姐,这事过后我们要怎么洗清干净?”
我诧异的望着他:“戏班是大总管请的,与我何干?女人是西门风自己看上的,与我何干?死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与我何干?”
张之栋颊上的肌肉跳了跳,攥紧了手淡淡道:“小姐,你的心思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让人觉得害怕。”
我笑笑,笑容中并无一丝暖意:“就算西门岑真要追究,也该去追究丁家、温家的人。谁让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呢?”
张之栋眼神复杂,眼角的尾纹如鱼网般密布交错。
“你准备连丁家也不放过?”
我淡淡反问他:“丁家与我何干?”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得那么冷漠?”张之栋的眼神哀凉,难掩失望。
为什么?因为我所在乎的,已经永远得不到。
※※※
西门风死的那个晚上,我在满屋玉烟生罗的明珠下等一个人。
屋门被人一脚揣开,风雪从洞开的屋门前呼啸着卷进来。西门泠如同杀神般立在门口,身上有浓浓的酒气,眼底泛着血红,狰狞一如阿修罗。
“你喝了很多酒。”我很镇定。
“你骗我!为什么你要骗我?”他直直瞅着我,瞳仁中的琥珀色由浅变深,杀意掩盖不住的倾泻而出。
“不骗你你会给我毒药吗?”我答得冷静而流畅,出乎他意料的老实。
他一窒,止不住的一滴滴落下泪来,一步步逼进我,用力握进我的肩膀:“那是我的兄弟,你居然让我成了你的帮凶!”
我讥诮的扬起眉梢:“不是帮凶,是合谋!你根本就是我的同谋!”
“你说什么?”他双眼环睁,手撑用力收紧,狂吼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只觉得骨头都被他勒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要在他掌时碎成粉末,我并不动声色,依然笑得灿烂如花,仿佛那痛得心肝乱颤的并不是我的身子。
“不是吗?你是第一个找我合作的姓西门的人,是你首先帮着我在这个家族立足,你私底下为我做了多少不能被你的好兄弟们知道的事,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暴跳,嗓音却止不住的发抖:“我真是信错你了!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可你们根本是一丘之貉。”
“你醒醒吧!我们不过都是在彼此利用,你要保护你一母所出的哥哥,我也有我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我们只是基于某种利益的合作,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若是某天你为了更大的利益要出卖我,我决不会怨你,你若要对我抱有幻想那是你太天真。”
我的一针见血让他难堪,体内善良的因子让他无法不直面他该负的责任,因而显得分外痛苦。在这个世界上,当个好人远远难过当个坏人。因为在好人的窠臼下,没有肆意的权利,有太多无法推卸的责任,而人性却本是怎么的,所以好人总是在挣扎。
“可你是在杀人啊!”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那确实是和他共同生活多年,冠着同一个姓的兄弟,可那又如何,并不会因为亲缘就改变了那个人邪恶的本质。既然在这个世界上强权压倒一切,我唯有以暴力打倒他。
“站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谁没有杀过人?更何况我并没有杀人,你最多也只能说我是借刀杀人。”我的双手不会染上这些潮湿的血液,因为他们不配。
他静静站在那,红着眼,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我从没有杀过人,我只救人。”
“你已经杀了,你亲手做了世上最毒的毒药毒死了你的兄弟。或者也可以说,你选择我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你的兄弟。”眼看着他心底的平衡被我全盘打碎,我有着很恶意的快感。
他瞳仁急速的收缩着,震惊到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手指一点点松开,在半空中做出要捂住耳朵的动作。
我一口气说下去:“如果不是你太软弱保护不了你的哥哥,你何必来求我一个小姑娘?如果你的兄弟们真的顾念着手足之情,你们兄弟俩又怎会日夜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没有退路了,被逼到绝路上的他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也被我生生剥夺。
“你说谎眼都不眨,你杀人如同踩死只蚂蚁,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因为我跟你说的全是这世界通行的真理。”
“丁丁,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这句话我也曾经问过西门岑,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野蛮的道理就是你亲爱的兄弟们用我兄弟的性命教会我的。什么叫不择手段,他们才是不择手段。”
我急急分辨,忍不住的就要反驳。其实根本没必要和他解释那么多的,以我的性子做了就是做了,但就是模糊的在害怕些什么,偏偏又分不清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即使打着复仇的正义大旗,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和当年西门岑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未来更不知还有多少人命要因我而丧。
曾经的丁丁,不愿意相信真情却仍然贪慕着真情;而今的丁丁,相信了真情却永远失却了真情。
时间改变了一切,所有人都不能再回头。
我们都不是神,没有能力普渡众生,所以,我们只要看顾好自己最重视的人就好。我们所祈愿的,也不过就是万千人群中,只要他过得好,就好。
我昂起头,有温润的水珠含在瞳里,一触就要簌簌地落下来。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肝肠寸断的小姑娘在丛丛竹景间绝望嘶叫:“你的兄弟是人,别人的兄弟便不是人了?”
他绝对绝望,整个人透出腐败的气息,抬起手重重挥向我。
我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并不避开,这是我欠他的。
他大颗的落泪,身子抖得厉害,脚软得站不住,随手抓住椅背,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拂开散落的发,轻轻拭掉嘴角的鲜红,直视着遥远的前方,淡淡道:“你不该姓西门的,这是西门家族的宿命!”
“你会有报应的!”他静静凝视着我,眼中有着他所能承受的恶毒的诅咒。
“我知道!”我也静静凝视着他,眼中的悲哀犹如冬夜的雾浓得化不开。
他不知道的是,报应早就来了,我这一生都是在为我上辈子的孽在赎罪,为了赎罪然后再制造更多的孽,我已经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能够还清的那一天!
也许就此陷入永无休止的轮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