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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族人面前摆摆架式。白嘉轩咬着牙再次扬起刺刷,忘记了每人只能打一下的戒律,
他的胳膊被人捉住了,一看竟是鹿子霖。
鹿子霖是那三四个下跪求情者中的一个。这个向族长跪谏的行动其实就是鹿子
霖策划的。他听到孝武给他传述的白嘉轩要惩罚孝文的决定以后,郑重其事地找到
白家,大声吵着要白嘉轩取消这次施刑的举动:“我敢说这根本不怪孝文!你也招
不住这个折腾喀!”白嘉轩冷着脸心决如铁:“锣都敲了你还说这话做啥!你后晌
能到祠堂来,就算给老哥赏光了。”鹿子霖后晌去祠堂里在村巷里痛心狠气地抱怨
几个老汉:“你几个老者难道都是石头心恨?嘉轩要整孝文你们能忍心叫他整?为
啥不劝他不阻挡他?这孝文比不得旁人咋能随便用刷子打?”那几个老汉被他热诚
的斥责弄得感动又愧悔,便策划了这出跪谏的插曲。
鹿子霖从白嘉轩手里夺下刺刷又扑通跪下了,说:“嘉轩哥!你不饶孝文我不
起来!”白嘉轩冷着脸说:“我不受你的跪拜。谁的跪拜我今日都不受。谁爱跪谁
就跪。孝武,往下行——”说罢,用手撩着袍杈儿走过人窝儿,重新在祠堂台阶的
椅子上坐下来。白孝武从执刑具者手里接过刺刷,照哥哥孝文赤裸的胸脯抽击了一
下,血流顺着胸脯一条条拉下来……
如同祠堂院子里的争执在白家庭院里也刚刚发生过。老娘白赵氏白吴氏以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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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媳妇结成同盟,坚决反对白嘉轩惩罚孝文的毒刑,白赵氏劝不下儿子就骂起来:
“你害死孝文你哪象个老子?你要把孝文捆到树上我就脱光站到孝文前头,你先用
刺刷刷死我再刷死孝文!”仙草则用哭谏,两个儿媳一齐求情。白嘉轩对谁也不松
口,连一句话也不说,一任她们骂呀哭呀乞求呀绝不动心。直到第三天孝武和鹿三
从山里回来,白嘉轩把全体家庭成员叫到上房正厅,在祭桌前发焚香,然后征求大
家的意见:“有话对着先人的面说。”白赵氏白吴氏和孝文孝武的媳妇陈述了早已
表明的态度,轮到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白孝武了。白孝武站在祭桌前一字一板他说:
“按族规办。”奶奶白赵氏正愣着神儿,母亲白吴氏的耳光已经抽到他脸上了。孝
武瞅了一眼母亲不恼也不愧。仍然面色不改。白嘉轩用恼怒的眼色制止了妻子白吴
氏的轻举妄动,转过脸问孝武:“为啥?你说为啥?”白孝武沉稳他说:“这是白
家的立身纲纪。爸你说的我不敢忘……”白嘉轩迫急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说:”着!
忘了立家立身的纲纪,毁的不是一个孝文,白家都要毁了——”
白嘉轩从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有原上原下的田地,有槽头的牛马,有庄基地
上的房屋,有隐藏在上墙里和脚地下的用瓦罐装着的黄货和白货,还有一个看不见
摸不着的财富,就是孝武复述给他的那个立家立身的纲纪。即使白嘉轩自己,对于
家族最早的记忆也只能凭借传说,这个村庄和白氏家族的历史太漫长太古老了,漫
长古老得令它的后代无法弄清无法记忆。由白嘉轩上溯五辈,大约是白家家道中兴
的一个纪元的开始,那位先人在贫困冻馁中读书自饬考得文举,重整家业重修族规,
是一个对白家近人家史族史具有决定性影响的人物,族人至今还常提起他的名字白
修身。族史和家史虽然漫长,对本族和家庭具有重大影响的先人的名字还是留传下
来,湮没的只是那些业绩平平的名字。好几代人以来,白家自己的家道则像棉衣里
的棉花套子,装进棉衣里缩了瓷了,拆开来弹一回又胀了发了;家业发时没有发得
田连阡陌屋瓦连片,家业衰时也没弄到无立锥之地;有限的记忆不可怀疑的是,地
里没断过庄稼,槽头没断过畜牲,囤里没断过粮食,庄基地没扩大也没缩小。白嘉
轩在孝文事发的短暂几天里除了思索这个意料不及的事件,更多地却是追思家族的
历史和前贤,形成家庭这种没有大起也没有大落基本稳定状态的原因,除了天灾匪
祸瘟疫以及父母官的贪廉诸种因素之外,根本的原由在于文举人老爷爷创立的族规
纲纪。他的立纲立身的纲纪似乎限制着家业的洪暴,也抑止预防了事业的破败。无
论家业上升或下滑,白家的族长地位没有动摇过,白家作为族长身体力行族规所建
树的威望是贯穿始今的。一位族长在大旱之年领着族人打井累得吐血死,井台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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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还可以看到被风化了的白克勤模糊的字迹。一位族长领着族人在打杀贼人中被刀
劈成两截,成为白鹿原一举廓清异族壮举的英雄。并非所有的族长都有伟迹,悄无
声息地平庸之辈也为数不少,甚至每隔一代两代就会出一个败家子族长,这是殃祸
家族的大害必须尽早诛除不能手软。……
白嘉轩听到孝武的话,心里卷起一汪热流,激动得热泪盈眶,此时此地正需要
听到这个话。白赵氏不甘心地反诘:“先人们都是通人性的好先人,谁也没有你这
样心硬!”白嘉轩沉静地说:“先人们里头没出过这号瞎事。”孝文无可挽回地被
推进祠堂捆到槐树上了。
白嘉轩采取的第二个断然措施是分家。白嘉轩决定只请大姐夫朱先生一个人监
督分家,作为这种场合必不可缺的孩子的舅舅没有被邀请,山里距这儿太远了。如
果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置不妥,还怎么给族人们门人村人说和了事?一切都经过周密
的算计和精细的调配,分给孝文好地次地的搭配比例与全部土地优次的比例相一致,
按说长子应占厅房东屋,但那需得双亲谢世以后,白嘉轩健在白赵氏也健在,白嘉
轩尚不能住进厅房东屋而只能居住西屋。再考虑到生产生活的方便,白嘉轩决定把
门房的东屋和西屋分给孝文,当中明间作为甬道属家庭公有。储存的黄货白货白嘉
轩闭口不提,那是家庭积蓄,除非异常重大的情变不能挪动,这些蓄存的交待当在
他蹬腿咽气之前,现在谁也不得过问。白孝文的脸面被药布包扎着不露真相,只是
点头,伸出结着血痴的右手在契约上按下了指印。朱先生笑着重复了一句:“房是
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这几句广
为流传的朱先生名言,白嘉轩和儿子们其实才头一次从创造者本人口中听到。朱先
生对孝文的过失没有严词斥训,悬笔写下两个字的条幅:慎独。
鹿子霖在惩罚孝文那天晚上到神禾村喝了酒。他跪在地上为孝文求情的行动虽
然失败,却获得了许多人的钦敬,也把这件花案的制造者隐蔽得更严密了。为了显
示真诚,他就那么一直跪下去直到行刑结束。白嘉轩从祠堂台上慌慌匆匆扭动着狗
一样的腰身走过来,双手扶起他,又扶起一同跪着的三个老者说:“你们的宽恩厚
德我领了!”鹿子霖演完这场戏就去神禾村找几个相好喝酒去了,这一晚喝得酣畅
淋漓,于午夜时分走回白鹿村,从村子东头的慢道上下来,扑腾扑腾走到窖洞口拍
响了门板,小娥问谁敲门。鹿子霖大声说:“问啥哩还问啥哩?你哥你叔你大大我
嘛!“他喝得太多有点失控,阴谋的完全实施所产生的欢欣得意也有点难以控制,
该是他和同谋者小娥一起品味这出精彩戏曲儿的时候了。门闩滑动一声,鹿子霖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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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待撒着酒狂推门而入,把正趴到炕边上的小娥揽住。小娥一抖一甩钻进被窝。
鹿子霖笑笑才意识到小娥棉袄是披在肩上的。鹿子霖倚在炕边上解衣脱袜,一边说:
大的亲蛋蛋呀!你给你出了气也给大饰了脸,咱俩的气儿出了,仇报了,该受活受
活啦!今黑大大全部依你,你说咋着大就咋着,你要咋样儿就咋样儿,你要骑马大
就驮上你游,你要大当王八大就给你趴下旋磨……”说着剥脱了衣裳钻进被窝。小
娥却问:“吃着屙下的喝我尿下的你愿意不愿意?”鹿子霖笑嘻嘻地念起狗蛋创作
的赞美诗:“宁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宁喝小娥尿下的不喝壶里倒下的…
…大愿意。”鹿子霖的手被挡住了。小娥说:“你刚才说今黑依我,我还没说咋样
哩,你就胡骚情起来?你先安安生生睡着,我有话问你,孝文挨得重不重?”
“重。”
“头一刷子谁打的?”
“他爸嘛!还能有谁?族长嘛!”
“听说老二回来了?”
“回来了。这货看去还是个硬家伙。”
“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