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艺,信心十足地扛着石锤挑着木模出村去了,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里转悠,
由需要土坯换炕垒墙的主户引他到土壕里去,丢剥了衣裳,在黎明的晨曦里砸出轻
重相间节奏明快的夯声。主人管三顿饭,省下些口粮,傍晚接过主人码给他的铜子
和麻钱就回到窑洞交给小娥。整个一个漫长的春闲时月,除了阴雨天,黑娃都是早
出晚归。临到搭镰割麦,他就提上长柄镰刀赶场割麦去了。先去原坡地带,那里的
麦子因为光照直接加上坡地缺水干旱而率先黄熟;当原坡的麦子收割接近尾声,滋
水川道里的麦子又搭镰收割了,最后才是白鹿原上的麦子。原上原坡和川道园为气
候和土质的差异,麦子的收割期几乎持续一月。整整一个多月的麦收期间,黑娃作
麦客赶场割麦差不多可以挣下平常两个多月的工钱。麦客和主家到地头按麦子的长
势伦价,割完以后用步量地,当面开钱。黑娃起早贪黑,专拣工价高的又厚又密的
麦田下手,图得多挣几个麻钱。一年下来,除了供养小娥吃饭和必不可少的开销,
他已经攒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铜子和麻钱了。腊月里,他抓住一个村民卖地的机会,
一下就置买来九分六厘山坡上的人字号缓坡地。他在窑门外垒了一个猪圈,春节后
气候转暖时逮回一只猎娃。又在窑洞旁边的崖根下掏挖了一个小洞作为鸡窝,小娥
也开始务弄小鸡了。黑娃在窑洞外的塄坎上栽下了一排树苗,榆树椿树楸树和槐树
先后绽出叶子,窑院里鸡叫猪哼生机勃勃了,显示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居家过日月的
气象。他早晨天不明走出温暖的窑洞,晚上再迟也要回到窖洞里来,夜晚和小娥甜
蜜地厮守着,从不到村子里闲转闲串。阴雨天出不了门就在窑里做一些平时顾不上
()
手的家务活儿,即使完全没有什么好做就躺在炕上看小娥纳鞋底儿,麻绳穿过鞋底
的咝咝声响是令人心地踏实的动人的乐曲。黑娃在自己不易觉察中已经成熟了,他
的脸颊开始呈现出父亲鹿三的轮廓,上唇和下巴颏上的茸毛早已变黑,眉骨隆起,
眼里透出沉静的豪狠气色。他的双臂变得粗壮如橼,高兴时把小娥托起来抛上窑顶,
接住后再抛,吓得小娥失声惊叫。他的胸部的肌肉盘结成两大板块,走起路时就有
一股赳赳的气势。他的性欲极强,几乎每天晚上都空不得一次。窑洞独居于村外,
小娥毫不戒备地畅快地呻唤着,一同走向那个销魂的巅峰,然后偎贴着进入梦境。
黑娃在窑门外的场院里用镢头耧破地皮,摊平,洒了水,再撒上柴灰,用一只
木拨架推着小青石碌碡碾压场面,准备割自己的麦子。村子里跑来一个小学生说:
“叔哎!俺老师叫你到学校去。”黑娃停住手问:“你的哪个老师叫我?”小学生
说:“鹿老师。鹿校长。”黑娃又问“叫我啥时间去哩?”小学生迟顿一下:“啥
时间没说。反正叫你去哩!”
挨到天黑以后黑娃才出窑门黑娃走出窑门就想起鹿兆鹏把一块冰糖塞到他手里
的情景。冰糖美妙的甜味儿使他痛哭。他对自己发誓说长大了挣下钱了就买一口袋
冰糖。兆鹏第二回塞给他一块水晶饼他扔到草丛里去了。鹿兆鹏现在是令人瞩目的
白鹿初级学校的校长,穿一身洋布制服,留着偏分头发,算是白鹿镇上的洋装洋人
了。自己是个连长工也熬不成只能打短工挣零碎钱的穷汉娃,连祠堂也拜不成的黑
斑头儿。他偶尔在打工归来路过学校旁侧的小路时撞见散步的兆鹏,匆匆打一声招
呼就走掉了,一个堂堂的校长与一个扛活的苦工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直到走进
学校的大门,黑娃仍然猜不着兆鹏找他的事由。学校里很静,三四个糊着白纸的窗
户亮着灯光。黑娃问了人找着了兆鹏的房子。兆鹏穿着一条短裤正在擦洗身子,说
:“啊呀稀客随便坐!”兆鹏出门泼了水回来蹬上长裤,给黑娃倒下一杯凉茶,俩
人就聊起来。
“黑娃你咋搞的?也不来我这儿谝谝闲话?”
“你忙着教书,我忙着打土坯挣钱,咱们都没闲空儿。”
“你这两年日子过的咋样?”
“凑凑合合好着哩!”
“你打短工挣的粮食够吃不够?”
“差不了多少够着哩!”
“你住的那间窑洞浑全不浑全?,
()好看的txt电子书
“没啥大麻达倒塌不了!”
“你百事如意哟!”兆鹏揶揄他说,随之刻意地问:“你偷回来个媳妇族长不
准你进祠堂拜祖,你心里受活不受活?脸上光彩不光彩?”
“你放屁!”黑娃像遭到火烧水烫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骤变,“你当校
长闲烦了是不是?想拿穷娃寻开心了是不是?”
“骂的好黑娃。黑娃你骂的好。使劲骂!把你小时候骂过的那些脏话丑话全骂
出来,我多年没听太想听你骂人了!”兆鹏笑着催促说,“你怎么只骂一句就不骂
咧?”
黑娃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兆鹏赶过来抱住他的肩头:“对对对
呀,这举动才像黑娃的举动。听不顺耳的话脖子一拧眼一瞪,拔脚转身就走,我记
得黑娃你自小就是这号倔豆脾气。”
黑娃气躁躁地问:“你到底要干啥?”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谝谝吗?你忘了咱们哥儿弟兄的情分了。”兆鹏反倒责怪黑
娃,“到我这儿来放得畅畅快快的,甭摆出拘拘束束的熊样儿!问啥都是‘好着哩’
‘差不多’。我跟你怎么说话?”
黑娃释然笑笑:“你是校长嘛!”
兆鹏不介意他说:“我当校长又没当你黑娃的校长,你躲我避我见了我拘束让
人难受。”
黑娃解释说:“你不知道哇,我天南海北都敢走,县府衙门也敢进,独独不敢
进学堂的门,我看见先生人儿就怯得慌慌。你知道,这是咱们村学堂那个徐先生给
我自小种下的症。”
“你真了不起黑娃。”兆鹏转了话题,“我在咱们白鹿村只佩服一个人,你猜
是谁?就是你黑娃。”
“我?”黑娃撇撇嘴角自轻自贱他说,“黑斑头一个。”
“你敢自己给自己找媳妇——”兆鹏说,“你比我强啊!”
黑娃警觉地瞪起眼:“你又耍笑我了?”
兆鹏从椅子上站起来,慷慨激昂他说:“你——黑娃,是白鹿村头一个冲破封
建枷锁实行婚姻自主的人。你不管封建礼教那一套,顶住了宗族族法的压迫,实现
了婚姻自由,太了不起大伟大了!”
黑娃却茫然不知所措:“我也辨不来你是说胡话还是耍笑 我。。。。。。”
()
“这叫自、由、恋、爱。”兆鹏继续慷慨激昂他说,“国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
革除封建统治,实现民主自由,其中包括婚姻自由。将来要废除三媒六证的包办买
卖婚姻,人人都要和你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媳妇。甭管族长让不让你进祠
堂的事。屁事!不让拜祖宗你跟小娥就活不成|人了?活得更好更自在!”
黑娃惊恐地瞪大眼睛听着,再不怀疑兆鹏是不是耍笑自己了,问:“你从哪儿
更来这些吓人的说词?”
“整个中国的革命青年都这么说,这么做。乡村里还很封闭,新思想的潮水还
没卷过来。”兆鹏真诚而悲哀他说,“我尽管夸赞你,我自个想自由恋爱却自由不
了……我都有些眼红你,佩服你。”
“噢呀——”黑娃恍然大悟,被兆鹏的真诚感动了,“你娶下媳妇不回家,就
是想自……”
兆鹏说:“我还没屈服,斗争比你复杂……”
黑娃深深地受了感染,对兆鹏的真诚信赖更为感佩:“你叫我来就为说这话吗?
早知这样我早就来了。村里人不管穷的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部拿斜眼瞅我,我整
天跟谁也没脸说一句话。好呀兆鹏……你日后有啥事只要兄弟能帮得上忙,尽管说
好咧。”
兆鹏就直率他说,“我准备烧掉白鹿仓的粮台。你看敢不敢下手?”
黑娃不由地“啊”了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吃惊地盯着兆鹏。如果这话由白
鹿村任何一个愣头庄稼人说出来,他也许不至于如此意料不及;堂堂的白鹿仓第一
保障所乡约鹿子霖的儿子,白鹿镇县立初级小学的校长鹿兆鹏怎么会想到要烧驻军
的粮台?他家的粮食虽然也交了,但绝不会像穷汉家为下锅之米熬煎吧?他做先生
当校长挣的是县府发的硬洋与粮台屁不相干,文文雅雅的先生人儿怎么想到要干这
种纵火烧粮无疑属于土匪暴动的行径?他的脑子里一时回旋不过来,瞪着吃惊的眼
睛死死盯着鹿兆鹏而不知说什么。
兆鹏问:“你知道不知道征粮的这一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