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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伤心,发誓不准二女婿再踏进他的皮货作坊。
白灵明白姑父失望的根本症结并不在此,是在于两个女都没有跟上一位可以光
耀门庭的女婿,但他并不知道,这几乎是痴心妄想。教会女子学校是女人的世界,
整个城市里各种体态的女子集中于一起,那些精华早被高职要员一个个接走了,屑
于这个女人世界里芸芸众生的两位表姐,只能被军队的小连排长或穷酸文人领走。
皮匠姑父后来直言不讳地给白灵说:“你比那俩个出息呀灵灵儿,凡团长以下的当
科员跑闲腿打闲杂的都甭理识他,跟个有权有势的主儿你能行喀! 到那阵儿; 看哪
个龟五贼六死皮丘八敢穿皮鞋不给钱? 皮匠姑父这桩夙愿的实现可能性确实存在。
无论学识无论气质,尤其是高雅不俗的眉眼,白灵在美女如族的教会女子学校里也
是出类拔萃的。白灵已经谢绝过几位求婚者,挡箭牌倒是那位从未照过面的王家小
伙儿。她对求婚者说:“家父在我十二岁就许亲订婚了。在她离开教会学校之前,
校务处通告她说有一位政府要员要见她,她问什么事?如果是求婚者她就不去。校
务处职务忧心忡忡地劝她说应该去,愿意不愿意都得去,此人校方得罪不起。白灵
去了。她看见一位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端端正正在校务处的桌前坐着,棱角分明的脸
膛,聪颖执著的眼睛,从脑门中间分向脑袋两边的头发又黑又亮。白灵一进门,那
人就站起来颔首微笑。校务处的先生介绍了那位中年人的身份,是省府某要员的秘
书,随后就退出门去。那秘书很坦率地问:“小姐你的第一印象如何?人和人交往
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白灵天真地说:“你像汪精卫。真的,我进门头一眼瞧见你
就奇怪,汪精卫怎么屈尊坐在这儿?”秘书含而不露地笑笑:“小姐过奖了。汪是
中国第一美男子,我怎么能……”白灵笑着说:“你就是中国第二。”秘书不在意
地转了话题:“白小姐毕业后做何打算?”白灵问:“你找我究竟要问什么事?”
秘书说:“你愿意求学我可以资助,你愿意就业我可以帮助安排。”白灵问:“你
怎么对我这样好呢?”秘书说:“这还用问吗?”白灵说:“我已经嫁人了。”秘
书说:“难道他比汪还英俊?”白灵说:“他可是世界第一。”秘书俏皮地说:
“怕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吧?他在哪里?”白灵说:“十七师。”秘书轻舒一口气:
“杂牌子。”白灵说:“杂牌子军队没规矩。那可是个冷恐子。他说谁要是在我身
上打主意,他就跟他拼个血罐子。”秘书说:“这我倒不怕。”白灵说:“我怕。”
属于政府部门的人都怯看杂牌子十七师,秘书说他不怕是强撑面子。白灵再一次重
复说:“他会连我都杀死的。我怕。那真是冷恐子!”
白灵又想起和鹿兆海的铜元游戏,那多像小伙伴们玩过家家娶新娘。然而正是
这游戏,却给他们带来不同的命运。蒋介石背叛革命以后,她每天都能听也能从报
纸上看到国民党屠杀共产党的消息,古城笼罩在阴森和恐怖之下。那天后晌正上课,
两三个警察蹭进门,把坐在第三排一个女生五花大绑起来,一位警察出教室门口才
转头向先生也向学生解释了一句:“这是共匪。”女学生们惊疑万状。女先生说:
“共匪不是上帝的羔羊,让她下地狱。”白灵浑身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麻绳勒着,
首先想到了鹿兆海。鹿兆鹏到保定烟校学习去了,他能挣脱五花大绑的麻绳吗?她
那时急不可待地想见到鹿兆鹏,打问一下鹿兆海的音讯,却找不到他。五六天后,
一个更令人像讶的事情发生了,那位被绑走的同学领着三个警察到学校来,由她指
()
点着绑走了三个外班的同学。那时候整个学校乱了秩序,女生们拥挤在校园通往大
门的长长的过道两边,看着三个用细麻绳串结在一起的同学被牵着走到校门口,塞
进一辆黑色的囚车。
白灵已经无心上课,就断断续续请假,寻找鹿兆鹏,她回到白鹿原一位老亲戚
家打听见声,说是鹿兆鹏早跑得不见踪影了,倒是听到不少整治农协头目的种种传
闻。白灵连夜离开白鹿原又回到城里皮匠姑父家。她再次回到学校时,听到女生们
悄悄说,被捕的三个共产党分子全部给填了枯井,本班那个领着警察来抓捕同党的
女生也一同被填进井里。白灵恶毒地说:“上帝不能容忍赎罪的羔羊。”
可是,当她找到鹿兆鹏以后,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那天午间放学回来,白
灵在皮匠姑父的柜台前看见了鹿兆鹏,惊讶得几乎大叫起来。鹿兆鹏迅即用一种严
峻深切的眼光制止了她。鹿兆鹏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戴一顶褐色礼帽,像是一位
穷酸的教员,在柜台前琢磨着柜台里的各式皮鞋。鹿兆鹏说:“你发愣干什么?我
是鹿兆海的国文老师,兆海带你听过我的课你忘了?白灵立即按照鹿兆鹏递过来的
话茬儿往下演戏:“噢!老师呀屋里坐。”转脸就对二姑父喊:“姑父,这位老师
想请你定做一双皮鞋。”皮匠热情地招呼说:“你快把老师引进来嘛!”鹿兆鹏悄
声说:“你得让我在这儿磨蹭到天黑。”
皮匠姑父像接待任何主顾那样认真地给鹿兆鹏量了双脚的长短宽窄,又征询了
皮鞋的颜色和款式,就继续忙他手中活儿去了。白灵领着鹿兆鹏进入自己那间小小
的卧室转过身问:“你害怕给塞进井里?”鹿兆鹏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住片刻,
紧紧盯着白灵的眼睛,企图从那眼神里判断出她话的意图。他却看见那两只微微鼓
出的眼睛周边渐渐湿润,然后就潮起两汪晶莹的泪水。鹿兆鹏点了点头。白灵眨了
眨眼睛,泪水使溢流下来,颤着声说:“我要加入共产党。”鹿兆鹏用手按着白灵
的肩膀让她坐下来,说:“现在全国都在剿杀共产党。”白灵说:“我看见他们剿
杀才要入。”鹿兆鹏说:“我们被杀的人不计其数。”白灵说:“你们人少了,我
来填补一个空缺。”鹿兆鹏猛地抓住白灵双手,热泪哗哗流淌下来:“我而今连哭
同志的地方也没有了……”白灵说:“我讨厌男人哭哭咧咧的样子。”
鹿兆鹏磨蹭于是在黑定时走了。走时对白灵吩咐了两点,再不许她去找任何人
申述要加入共产党的意愿,二是继续在教会女子学校念书,那儿无疑是最安全的所
在。大约一月后,鹿兆鹏于傍晚时分来到皮匠铺店取走了定做的紫红色皮鞋。对皮
鞋的手艺大加赞扬。皮匠则亲自把皮鞋给他穿上脚上,要他在作坊里走一圈,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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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嘱他要是夹脚或者绳子断裂可以随时来修理。鹿兆鹏肯定这是他买到过的最称心
的皮鞋,发誓说比上海货好得多。皮匠得意自己的杰作。鹿兆鹏随之把一本圣经交
给皮匠,说这是白灵要他买的。白灵于傍黑时分回到皮货铺子,在那本圣经里找到
一个联络地址:罗嗦巷15号。
罗嗦巷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几乎无人不晓。罗嗦巷大约在明初开始成为商人的聚
居地,一座一座青砖雕琢的高大门楼里头都是规格相似的四合院,巷道里铺着平整
的青石条,雨雪天可以不沾泥。这条巷道的庄基地皮在全城属最高价码。破产倒灶
了的人家被挤出罗嗦巷,而暴发起来的新富很快又挤进来填补空缺;进入罗嗦巷便
标志着进入本城的上流阶层。鹿兆鹏住进罗嗦巷用意正是在这里,特务宪兵警察进
入罗嗦巷也不敢放肆地咳嗽。白灵找到15号,见到鹿兆鹏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这
几天都到哪儿去咧?”鹿兆鹏说:“在原上。”白灵问:“你还在原上?”鹿兆鹏
说:“在原上。”白灵问:“还要去原上?”鹿兆鹏说:“那肯定。不过这回在城
里得待上些日子。”白灵说:“剿杀高潮好像过去了?报纸上登上的杀人抓人捷报
稀少了。”鹿兆鹏说:“能逮住的他们都逮了杀了,逮不住的也学得灵醒了不好逮
了。损失太惨了,我们得一步一个脚窝从头来。”白灵问:“我上次在二姑家提的
申求,你考虑得怎样?“鹿兆鹏说:”你等着。”白灵说:“我是个急性子。”鹿
兆鹏笑了:“这事可不考虑谁是急性子蔫性子。”白灵问:“很难吗?”鹿兆鹏说:
“肯定比以前严格了。这次大屠杀我们吃亏在叛徒身上。”白灵说:“我肯定不会
当叛徒。”鹿兆鹏说:“现在要进共产党的人恐怕不容易当叛徒当叛徒我想也不容
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