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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费尔米纳晚饭吃得很没滋味。对两个男人关于票价的讨论感到厌烦。但是,阿里萨一直跟船长讨论到最后,终于提出了一个在船长看来有可能使他得救的问题。
“我们来作一个假设,”他说,“能否作一次直达航行,不装货物,不运旅客,也不在任何一个港口靠岸?”
船长说,这只是假设而已。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有各种劳务协议,这一点,阿里萨比任何人更清楚。其中包括运货合同、载客合同、邮政合同及许多其它合同,大部分是必须履行的。唯一可以不履行一切合同的条件,是船上发生瘟疫。轮船宣布处于隔离检疫期,升起黄|色旗,并作紧急航行。由于在河上多次发现霍乱病人,萨马利塔诺船长曾几次这样做,虽然过后卫生当局强迫医生签署了普通痢疾证明、另外,在这条河流的历史上,许多次曾升起过标志瘟疫的黄|色旗,为的是逃税\不接受不愿捎载的旅客和避免不恰当的检查。阿里萨在桌子下面找到了费尔米纳的手。
“那好。”他说,“就这么办?”
船长吃了一惊,转瞬间,凭着他老狐狸的本能,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条船该由我指挥,但您指挥我们大家,”他说,“那么,如果您说了算数的话,就请给我一份书面的命令,我们马上就启航。”
他说话当然是算数的。阿里萨签署了命令。归根结底,谁都知道虽然卫生当局打如意算盘,霍乱时期尚未过去。至于轮船,不成问题:已经装上的少许货物可以转到别的船上,对旅客就说是机器出了事故,请他们在这天凌晨改上另一家公司的船。做这些事都是不道德的,甚至可说是卑鄙的,但在阿里萨看来,既然为了爱情,也就没有什么不合法的。船长唯一请求的是在纳雷港停一下,让一个陪他旅行的人上船,他也有自己的隐私。
这样,“新忠诚”号第二天天一亮就起锚了,没货,也没载客,大桅杆上标志霍乱的黄|色旗啦啦啦啦地飘扬。傍晚,他们在纳雷港让一个比船长还高大结实的女人上了船。她异乎寻常的美丽,只差一把胡子就可以受聘到马戏团里表演了。她叫塞奈达·内维斯,但船长叫她“我的魔女”:一个老情人。他常常在一个港口把她带上,在另一个港口把她放下。她一上船,便沉浸在幸福的旋涡之中。在那个令人伤心触目的地方,阿里萨对罗莎尔色的怀念不禁油然而生。这时,他看见开往恩维加多的火车正在艰难地沿着当年驮骡走过的山路往上爬行着。天空突然落下了亚马逊河地区的瓢泼大雨,而且在整个未来的旅行中一直很少停歇。但谁都不在意,航行中的娱乐活动连续不断,势不可挡。那天晚上,作为个人对欢乐的贡献,费尔米纳在船员们的欢呼中下了厨房,为大家做了一道他们从未尝过的新菜,阿里萨将其命名为“爱之茄”。
白天,他们玩牌,吃得肚子都要爆炸了。午觉睡得又长又酣,醒来时个个疲惫不堪。太阳刚到西方,乐队即开始演奏,他们吃娃鱼,喝首香酒,吃饱了仍不停口。这是一次快速旅行,船轻,顺流,水好,源头下了大雨,那个星期及整个途中都在下大雨,上涨的河水冲着轮船风驰电掣般地前进。有些村镇向他们开炮,表示要驱赶霍乱,而他们则以一声凄惨的汽笛表示感谢。任何公司和他们相遇的船只都向他们发出同情的信号。在梅塞德斯出生地马岗格镇,加足了以后旅程所需的全部木柴。
费尔米纳的那只好耳朵也开始听到轮船的汽笛声,把她吓了一跳。但是喝曹秀酒的第二天,两只耳朵同时听到时就好多了。她发觉,玫瑰花比过去更香了,鸟儿黎明时比从前叫得更加动听了,上帝制造了一只海牛,把它放到了塔马拉梅克河滩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她唤醒。船长听到了海牛的叫声,命令改变船的方向,他们终于看见了一头巨大的海牛,它正在把一头小海牛抱在怀里喂奶。不管是阿里萨还是费尔米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多么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她帮他灌肠,让他多睡会儿,自己早早起来为他洗涮他放在杯中的假牙,她丢掉眼镜的问题解决了,因为她可以戴上他的眼镜看书和缝补衣服。一天早上,她醒来时,看见他正在暗中缝衬衣上的纽扣,没等他再说那句“需要有两个老婆”的口头禅,她就把活儿抢到了自己手里。相反,她唯一需要他做的事,只是给她拔火罐来消除背痛。
阿里萨则用乐队的小提琴重新开始抒发他的旧情。只用了半天工夫,他便能为她演奏“戴王冠的仙女”这支华尔兹舞曲了。一连几个小时他都拉这只舞曲,直到大家强迫他停下来。一天夜里,费尔米纳平生第一次突然在窒息中醒来。她想哭,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痛苦,因为她想起了被船工用奖活活打死的游艇上那两位老人。相反,她对那不停的大雨却完全无动于衷,她想巴黎也许并非象自己感觉的那样阴郁,圣菲的大街上也许并没有那么多葬礼,这种想法为时已晚。将来再与阿里萨一块旅行的梦想,在她的脑际涌现出来:疯狂的旅行,不带那么多行李,不进行社交活动,换言之,纯粹的爱情旅行。
旅行结束的前夜,他们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晚会,晚会上装饰了纸花环,还挂了彩灯。黄昏时分,雨停了。船长和塞奈达搂得紧紧地跳了最初的几个博莱罗舞。在那些年月里,博莱罗舞曲已开始令人心醉。阿里萨大着胆子向费尔米纳建议一块亲亲热热地跳个意味深长的华尔兹舞,她拒绝了。然而,整个晚上她都用脑袋和鞋跟和着舞曲的节拍打点儿,甚至有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坐着就跳起舞来。与此同时,船长和他的魔女也如胶似漆地在阴影中跳着博莱罗舞。费尔米纳喝了那么多茵香酒,以致大家只好扶着她上楼梯,她突然又终又笑,惊动了周围的人。可是,她一回到舱房,便在温柔的香气中控制住了自己。他们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叙着旧情,这旧情将作为对那次发疯般的旅行的最美的记忆永远留在他们的脑海中。跟船长和塞奈达所猜想的相反,他们的感觉不象新婚夫妇,更不象晚遇的情人。那颇象一下越过了夫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艰苦磨难,未经任河曲折,而直接奔向了爱巢。他们象被生活伤害了的一对老年夫妻那样,不声不响地超脱了激|情的陷阱,超脱了幻想和醒悟的粗鲁的嘲弄,到达了爱情的彼岸。因为长期共同的经历使他们明白,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爱情就是爱情,离死亡越近,爱得就越深。
六点钟,他们醒了。她由于喝了茵香酒感到脑袋剧烈的疼痛。同时,她感到小说意乱,因为她似乎看到乌尔比诺医生又回来了,比从树上滑下来时胖了些,年轻了些,坐在家门口的摇椅上等着她。然而,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商香酒的作用,而是由于马上就要到家厂。
“就要跟死一样了。”她说。
阿里萨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因为他也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想法,这意味着他回家后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无论他,还是她,都无法想象再适应另一个不同于船舱的家,吃不同于船上的饭菜,投身于一种对他们来说永远是陌生的生活。真的,就跟要死一样了。他无法再入睡,仰面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勺下。一会儿,阿美利卡·维库尼亚的事情如一把利剑似地刺伤了他的心,以致他痛苦地给曲起来。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一直哭到流尽最后一满眼泪。只有在这时,他才有勇气承认他曾经是多么地爱她。
当他们穿好衣服起来准备下船时,当年西班牙人的关口水道和沼泽地已被抛在后面,轮船开始在海湾里的废弃的破船和贮油池之间行驶了。这是一个星期四,灿烂的阳光在总督城房舍的金色圆顶上空升起,但是费尔米纳从船栏上却忍受不了这天堂一般威严的地方的恶臭和被鼠晰糟蹋了的堡垒的高傲:现实生活的可怖。无论是他还是她,不用说,都未曾感到这么容易地就累垮了。
他们在饭厅里找到了船长,他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与他平常的干净洒脱的仪表很不协调:胡子没刮,眼睛因失眠而布满血丝,衣服被前天夜间的汗水渍湿,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还不时打着带茵香酒味的嗝儿。塞奈达还睡着。他们开始默默地吃早餐。这时,一艘港口卫生局的汽油艇命令他们停船。
船长从指挥台上大声喊叫着回答武装巡逻队的问语。他们想了解船上是什么样的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