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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欣赏艺术如同爱男人一样!但她不可能去做艺术,那得有为事业献身的精神,可她又以为那很蠢。她才不傻到为艺术去献身,要活得艺术,而不是做个供人观赏的艺术品。况且,她本人差不多就是,拥有年轻女人足够的魅力,没有多少男人抵挡得住,但她不是男人的玩物。相反,她享受男人,爱也要成为享受她以为才值得,但是爱情给她带来的往往是沮丧。
你还无法给她解脱,你想你是理解她的,所以努力克服嫉妒,对她说,去享受她爱的男人吧!像教唆爱娃去诱惑的魔鬼,你就是那条蛇,可她并不需要你教,早就会了,早就懂得诱惑和受诱惑。你还在为一个人生存的基本权利苦苦挣扎之时,她比你那时要年轻得多,你还没尝到禁果的那年纪,她就已经饱尝了禁果之後的苦涩。你还是白痴或努力不肯当白痴的那年纪,她就已经聪明过顶了。她不能忍受一丁点委屈,除非她想要的那种受虐的快感,注意:那它是当作享受才接受的。
可千万别把她当成个女权主义者,她同你一样没有主义,谁说到女权主义者这词她就撤嘴。你不敢对女权主义妄加议论,又没切身体验到男权的压迫,不是女人也就不可能真懂此中的苦衷,这反抗的意义何在。
无论如何,窗尔薇不是女权主义者,绝对不是。她说她其实可以做个很好的妻子,同你度过个美妙的不眠之夜,早起就已经替你把咖啡烧好,面包片也烤得发黄,赤脚把托盘端到床上,盘腿坐在你对面,看你吃得香她也欢喜,那张笑脸同打开窗帘射进房里的阳光一样,看不出熬夜的倦容,那会儿是很可爱的姑娘,更确切说,一个容光焕发的少妇,在她睥气好的时候。
可她要是忧郁症发作,你就一筹莫展,你那些屁话都安慰不了她。你便知道不可娶她为妻,你们只能是情人,也许会成为终生朋友,如她所说,可成不了伴侣,这也令你忧伤。所以,她的忧伤如此深刻,也深刻影响到你,不可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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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担心她哪一天会自杀,像她那位女伴马蒂娜。马蒂娜死前的一个星期,同她有过场谈话,选录了音。一个旧的袖珍录音机放在桌上,她们边喝酒边说话,录音机就开著,是马蒂娜开的,她先没在意,後来发现小红点亮著,录音带在转,她问:「你录音?”马蒂娜舌头有点大,下午就喝起,她到的时候桌上已经好些空啤酒瓶子,把啤酒当饭吃当水喝是马蒂娜的家常便饭。她哈哈笑起来了,录音带里马蒂娜的声音,那嗓子沙哑。蒂尔薇说她这女友本来嗓子挺好,天生的女中音,进神精病院以前还在个合唱团里凑数,参加演出过福雷妁<安魂曲一,在圣日尔曼大教堂,法国音乐电台还录过音,正规演出。
你从未见过马蒂娜,你认识茜尔薇的时候她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留给菌尔薇唯一的遗物是这一小盘磁带,听到後一半,录的时候电池快用光了,她们的声音,特别是马蒂娜的那粗嗓音,变得就像男人,以至於含糊得完全听不清。
她们开始说的没一句正经,「你也喝一点?”「来一杯”,「我还有半瓶红酒,”「没变酸吧?”「哪里,昨天才开的……”然後是玻璃杯响动和嘁咛喊叽的声音,大概在擦桌子。蒂尔薇说马蒂娜家脏乱得简直就没法下脚,可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她从神经病院出来之後。马蒂娜说她恨神经病医院,恨她母亲,是她母亲把地弄到神经病院去的。录音带里还说在街上碰到个男人,就带回家来了。然後是两人笑,尖声的是蒂尔薇,大舌头的是马蒂娜,两人笑了很久,又是酒杯的响动。「怎麽样?”是蒂尔薇问。我把他赶走了。他一直赖到第二天下午,我说我要叫警察啦,他才吓走了。”又是笑声。
“它死的时候多大年纪—.”你问过菌尔薇。
“比我大……九岁,死的时候过了三十八。”
“年纪并不大。她没结过婚?”你问。
“没有,都是同居,後来都分手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死後第四天,她母亲才给我打电话,说有这麽盘录音带。我要回来的,她母亲先不肯给,我说有我的声音,要留个纪念。”
“你没问过她母亲?她到底是怎麽死的?”
“她母亲不多讲,只说是自杀的,也不同我见面,她认识我,磁带是寄来的,马蒂娜的本子上当然有我地址。”
她给你看过马蒂娜的照片,一个眼和嘴线条特别分明的姑娘,咧开大嘴在笑,也可能画了妆的缘故,同茜尔薇那浅褐的眼仁相比,眉眼要深得多,是她们那年夏天一起漫游西班牙拍的,说起来都快十年了。马蒂娜边上的万桑,精瘦,眼窝深陷,满脸青胡子值,当时和马蒂娜同居,有部小面包车,他们把她同她脑袋後面那长像挺帅的小伙子让也带上,窗尔薇那时刚上大学,让比她大两岁,据让说她是他第一个真正的情人,她宁愿相信,虽然让同她之前早就有过这样的经验,不用说,性经验。她给你看的另”本照片册里有马蒂娜死前一年的照片,嘴角垮下,已经像个过气了的女人。菌尔薇说,她人要比这照片上好看得多,有种成熟女人的诱惑力,那种忧郁的倦态。
她很难说得清楚她同马蒂娜的感情,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可她有好几年同马蒂娜疏远了。那是从西班牙回来後,讨厌她,苗尔薇说地讨厌马蒂娜。她同让带的是帐篷,一天夜里下大雨,弄得很狼狈,没法睡了。是马蒂娜叫他们到车里去的,她同让先在车里前座上靠著睡。马蒂娜又要她到後边同她躺在一起,却同万桑做起爱来,弄得她很不自在,装做睡著了。随後不知怎麽的,马蒂娜又爬到前座去了,让万桑同她睡在”起,她迷迷糊糊的,外面又在下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听见马蒂娜同让做那事,万桑便把手也伸进她睡复里,她也就同万桑做了起来,当时雨打在车顶上一片沙飒声,似乎很占然。第二天他们住的旅店,是万桑要的个加床的房间,马蒂娜笑嘻嘻说把大床让给万桑和她,她没拒绝,让也不吭气。她第一次听见让Zuo爱时喊叫,她也叫了。她啜吸男人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生活就是这样,马蒂娜同万桑分手了,她也并不爱这男人。马蒂娜同让持续了多久她没有过问,但她再也不爱让了,不再管他的事,也有了别的男朋友。
“你还要听吗?”她问你,带种嘲弄的神情。
她又说她想知道的是马蒂娜在同她录音的时候,是不是就已打定主意自杀?又为甚麽不同她说?她如今并不怨恨她,那早就过去了,那种破灭感和刺激已不再令她晕旋,是马蒂娜的馊主意还是万桑设的圈套?可她就往里跳,并不怨恨谁,那迷醉和苦涩她都品尝过,负罪与快感,都超越於道德之外。她对马蒂娜的感情是无法说清楚的,而马蒂娜是她唯一可以倾吐的人。
“这你们男人不懂,你们不可能懂,两个女人之间的感情,你不要误会了。”她说她不是同性恋,同马蒂娜之间从来没有过你们男人想像的那种事,她知道你想像的是甚麽。她也可以告诉你,她还是有些依恋马蒂娜,她理解她为甚麽自杀,她没有精神病,她家人偏要把她当精神病来治,为的是脸面,她母亲不能容许女儿成个贱表子,但她不是表子,从来也不是,她只是无人能理解,人不愿意去理解一个人!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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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胜利了!”
天安门城楼上就是这样宣告的。可胜利的不是人民还是党,党又粉碎了一个反党集团,在毛死後不到一个月把寡妇江青逮捕了,人民又召集到天安门广场庆祝胜利,党水远正确!永远光荣!水远伟大!而水垂不朽的还是安详躺进水晶棺里由人民瞻仰的毛泽东。
随著党的老干部平反复职提升的风潮,他保过的一些干部特别是王琦同志居然颇念旧情,把他这小民也收回北京了。他是在前门外大栅栏那条狭窄的老街上,突然迎面碰到了当年一起造反的大李,军管期间隔离审查了两年多,又住了三四年精神病院才放出来。大李也认出他来,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他,那手还挺有劲,对直望他,笑嘻嘻的。原机关里的人说大李疯了,见人就笑,果真如此。街上的人前碰後撞,他们堵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大李抓住他不撒手,始终一副憨厚的笑容,他不忍多看,寒暄几句,硬是抽手,赶紧走了。
大年是铐上手铐正式逮捕的,在前军管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