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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鬼说:“你已如今死了,不必再跳楼。”女鬼仿佛没听着,转过脸去继续拖曳身体,湛华细细打量才发觉,女鬼满身的骨头都穿透皮肤捅出来,每行一步便牵连着碎骨刺进内脏,皮肉如绵帛般撕裂,挂在骨头上飘飘荡荡。他禁不住动容,几步赶上去阻拦道:“你放不下过去,便永不能转世,每夜都要回这里经受死前的折磨。”女鬼再往前走,他张开手上前拖曳,两个鬼不由得纠扯起来,湛华的指甲从女鬼面颊上划过,那一寸皮肤被剖开,苍白的肉皮翻卷出来却透不出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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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黄狗忽然高声叫吠,摇头摆尾奔到女鬼身前,前腿离地似要扑将上去。女鬼被死纠缠毫无神智,绕过狗缓缓朝前走,湛华从后面紧跟着她,走廊尽头是一道阶梯,一步一步攀登上去便行至天台,女鬼缓缓晃上大楼围环,一条腿悬空抬起作势要迈,湛华探着头瞧见钟二郎立在楼底下,欢蹦乱跳等女鬼坠下,隔着高空听不清他喊什么,却仿佛能瞧见一条欢畅舌头在嘴里乱滚。
女鬼正要纵身跳下,黄狗忽然飞身撞过去,“嗷呜”一声叼住鬼的衣角往后拉扯,女鬼本要翻身起来再往楼下跳,她瞧着狗却渐渐僵愣住。钟二郎在楼下等得口干舌燥,满心盼望女鬼要落到自己嘴边,张大嘴备下口水和胃液。哪知一盼便盼到东方明亮,嘴里的口水干涸了,舌头又僵又麻在嘴里打颤。湛华撑一把伞走下楼,瞧着他失声笑道:“怎么还等在这地方?那鬼刚才已投了阴司,日后再不会扰你睡觉。”钟二郎扣上下巴欲哭无泪,满心怨愤随他返回楼上。
湛华对他道:“原来那条黄狗是女鬼生前饲养的,动物眼睛清明,认得主人身形,却不知她已死了。因不忍见主人每日受跳楼折磨才赶来召唤。那女鬼听着狗叫才明白自己已死,携了狗赶去投胎转世。”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奶粉,加了炼|乳砂糖递给钟二郎,钟二捧着杯子大口往嘴里灌,几口便喝得底朝天,晃着杯子朝湛华比划。湛华假装没看着,偏着头琢磨说:“自杀的鬼很难再投胎,也不知那黄狗如何打动了主人。”钟二打个哈欠道:“你上次说狗嘴里有东西,我扒开往里看,细细瞧了却见是个手指头。听人说前一阵有个男人跟小姑娘私奔,没几天便后悔逃回家,后来他莫名其妙死了,尸身仿佛被动物啃咬过。”
湛华立时大惊失色,还未等他说话,钟二又笑道:“其实哪里有黄狗。那畜牲是女人幼时饲养的,好几年前便发瘟病死,可怜他竟一直记得主人恩情,做了游魂还不忘报答。”
第 32 章
自此之后,女鬼再没回过公寓,楼底也听不到黄狗吠叫。有一天钟二嘴谗又要吃糖莲子,扯了湛华去市场买食材,他两个在路边瞧见一只黑白花的大狸猫,带着一群猫崽蹲在墙头晒太阳,一排脑袋簇在母猫身边嗷嗷叫唤。黑白狸猫眯起眼睛软绵绵叫一声,湛华打发钟二去路边买一包鱼片回来,撕碎了肉片喂给众猫吃。钟二郎好奇拎起一只小猫说:“像奶牛。”母猫跳起来左右开弓抽他一顿耳刮子,钟二一把抢过鱼片往自己嘴里倒。有一只小猫攀在湛华手腕上要食吃,它生得跟众兄妹不一样,全身好像雪球一般,只有半边脸上落了一道黑斑,乍一看仿佛给谁划了一指甲。
立了秋,天上洒下一层霜,未等着落到地上便化作水沫子。钟二郎心血来潮跑到商场里,挑了件油光水滑的貂皮大衣买下,揉作一团抱回家,隔了老远丢给湛华。他向来挥金如土,哪懂得居家艰难,湛华瞧了一眼怒道:“你往后不过了?从今晚上便断炊吧。”钟二郎唬得一踉跄,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说:“满屋的人都说这件最好看,你不要就从窗户扔下去。”湛华笑一笑,撇过头去不理他。
这一人一鬼过得也是寻常日子,大把的银子被钟二扬手撒出去,生生将湛华逼成个老妈子,恨不得把铜板别到肋骨上。幸而不出几日便有生意送上门,一个中年男人胆战心惊寻上楼,站在门口忐忑踌躇。湛华听着声响忍不住打开门,来人惊得往后退一步,脑门子上冒出一层汗,他四下里张望一通,恭着身子小心问:“这里可有位会法术的师傅?”湛华抿了嘴笑一笑,忙把客人让进屋。
原来此人名唤何凯,跟个叫郑莹的姑娘自小折花弄青梅,二人情深意浓两无嫌猜,终于如愿以偿摆酒拜天地,婚后更是举案齐眉堪羡鸳鸯。哪知天竟有不测,他两个有一年到河里戏水,郑莹脚底一滑被水流卷进河水深处,何凯舍命搭救,秉住呼吸潜至水底,双手被水草缠饶住,非但救不回妻子,反而拖连着自己也陷入水中。好在有人听到呼救将他打捞起来,何凯清醒过来再去寻郑莹,女人的身体却再没浮出水。这一场灾祸之后,何凯日日寡欢不法释怀,他不甘心妻子落个尸骨无存,学了招魂的法子每年都到河边召唤郑莹,十几载光阴若弹指一挥,绿袖子的青年生出满脸摺痕,郑莹依然长眠水底,何凯心若磐石,笃定主意要让妻子入土为安。
钟二郎心里默默嘀咕:“搁水里泡了那么久,捞出来还不知剩个啥。”一只手却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早一天找到我,哪还要受这番相思困苦。待我准备齐全便到那河岸上替你寻尸。”何凯听后大喜过望,欢天喜地返回家去,湛华瞧着他的背影思忖道:“这个人八字轻,面上又乌青,怎么好跟鬼怪纠缠。”钟二郎摇头晃脑嘻嘻笑道:“你是个鬼,哪懂得人的心。”他两个也无多应备,寻了串铃铛,揣了把黄纸,捡个月郎星疏的好日子,约着何凯同去郑莹遇难的河。
一行人行至河水下游,钟二郎翻过防护堤,何凯忙在后面跟着,脱了鞋趟进浅水里,淙淙水花溅到他腿上,一刹那仿佛又回到青年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失声哭。钟二眼瞅着河水深处狂澜涌动,湍急水流似一双手扯在腿上,夜深风寒,树丛里扑出一只鸟,“喳喳”叫着窜上天去。他四下打量一番,吩咐湛华在堤岸上撒一把黄纸,待打发了暗处的小鬼夜叉才摇起手里的铃铛,趁着河水的流淌轻声招唤郑莹。
何凯见状忙一同呼喊,他在暗处看不分明,一阵凉风卷进脖子,禁不住猛打个寒战,冰凉的月光泻在水面上,远处浑波翻滚,他不由自主往前走,钟二郎懒洋洋站在一边未曾留意,何凯渐行渐远越发的欢快,仿佛脚下垫着云彩,河水从膝盖涌过腰,起起伏伏似要将他托上天。湛华在岸上见何凯痴了一般往水里走,忙大声喊叫钟二去救人,钟二郎几步赶上去一把薅住他,河水仿佛长着嘴,紧紧咬着住何凯不肯松脱,他手腕上吃着劲,眼见身边隐隐约约荡出一圈圈涟漪,脚底下泥沙流动,二人似要齐齐陷入水中。
湛华瞧这情形手足无措,胡乱扯了根树枝扔给二人,钟二郎情急之下扬起胳膊将何凯甩进浅水,他在河里扑腾开,一双手臂扭着波浪兜转,河底涌出三尺高的水柱子,窜到半空猛然迸裂,飞起的水花浇了满头满脸。钟二抹了一把脸,汹涌的河水渐渐宁息,他便一步一步也走上岸来。湛华长抒一口气道:“真真要吓死。”钟二郎被水淋成个落汤鸡,头发还直楞楞乍在脑袋上,咧着嘴嘻嘻笑着问:“不过是个小水沟,爷只当洗一把澡,也能将你唬白了脸。”湛华两腮一热,剜了他一眼说:“我是怕你被是冲跑了,那么大的脑袋堵了河道。”
钟二朗腆着脸凑上去与他玩笑,何凯受不得这二人打情骂俏,从水里狼狈滚出来,颤颤巍巍对钟二道:“法师莫再耽搁,我妻子还在河底受苦。”钟二扭着湛华的屁股正是得趣,听他如此催促,拉下脸来便不痛快,远处忽然走过一个人,举一柄明光熠熠的手电筒朝着众人一通乱晃。钟二郎怒道:“哪一个不要命,有胆子消遣你爷爷!”那人几步走上来,却是个横眉竖眼的白胡子老头,臂膀上缠一条红袖章,黄字宋体印了“值勤”二字。
老头将三人压到办公室,口沫横飞大声教训,钟二郎抓耳挠腮不得安生,身上的水珠子淌了一地,湛华侧过身去暗暗发笑,没留神又被他捏一把。待到天蒙蒙放亮,他三个才被放出来,钟二对何凯说:“兴许尸体陷得太深,待我准备周详再替你寻尸。”何凯只得点头称是。他瞧着钟二湛华坐车离开,自己又沿着河岸行了几步,迎面涌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