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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梳子掉在了地上。袁玫俯身去拣,与茂生的手碰在了一起。
袁玫的手很凉,纤纤柔柔的,茂生把它攥在手里,能感觉到它在微微地颤动。
一滴泪水滑了下来,落在茂生的手背上。
再看时,那张白皙的脸已胀得通红,眼泪正在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了下来。
颤抖的身子往前一倾就倒在了他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茂生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绵软的身子把他抱得更紧了。
时间在一瞬间被凝固了,电视被关掉以后,房间里只听见两个人短促的呼吸声。
“——你回去吧,要不你的同事会说闲话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袁玫突然挣开了他,把头发往上拢了拢。
茂生也恢复了平静,老吕可能已经睡着了。
那一夜茂生怎么也无法入睡。眼前一会是秀兰,一会是袁玫。秀兰皮肤粗糙,像个中年女人一样,只知道一味地顺从,象一块松软的棉花糖,甜得令人腻味;袁玫年轻漂亮,精明能干,风采依旧,楚楚动人。更重要的是经过几年的企业磨练,茂生觉得自己在袁玫跟前的那种自卑感已经不见了。
他没想到袁玫居然这样痴情,能够等他这么长时间。
茂生甚至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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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4)碎骨断肠
父亲把身子探在外面一直抽烟,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旱烟味道,这种熟悉的味道让茂生感到亲切。父亲说我们做事可得讲良心!媳妇虽然没有生养,可是她对这个家是尽力了,茂生你自己掂量着。母亲就骂:“闭上你的臭嘴!我一辈子跟了你受尽了苦,你啥时讲良心了?——娃的事不要你管,睡你的觉去!”父亲很不高兴,就再也没有说什么。茂生心里很是烦躁,他说这事能不能以后再说?母亲说不行,要不你就把我杀了——你看你是要这个媳妇还是要你妈哩!我一天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是啊,秀兰待自己是全心全意了,还要她怎样?自订婚到现在,她给这个家付出的太多太多。然而袁玫也是一个善良多情的姑娘,她等了自己十年。十年来一直默默的爱着他。特别是那次订货会上相见,她并没有提出要茂生同秀兰离婚的话,让茂生很感动。他觉得袁玫真是个懂事的姑娘,和秀兰相比,她年轻,漂亮,性格开朗,同自己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同她在一起时间总觉得过得很快。他知道,自己现在对秀兰更多的是一种同情或怜悯,婚后同秀兰在一起时常常感到压抑,无法深层次地交流。而袁玫不同,她总能表现出让茂生精神为之一振的一面,焕发着一股勃勃的青春活力。虽然自己在袁玫跟前刻意地控制着感情,但是他感觉同袁玫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与其结果那样,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对秀兰或许更公平一些。
第二天晚上,茂生早早就上了炕。
秀兰收拾了碗筷,出去喂了牛,然后也早早地上了炕。
“时间过得可真快,你看我都回来几个月了。”秀兰说。
“这种牛郎织女的生活还要过多长时间?”眼睛里满是期待,满是柔情。
“……我走后,你想我没有?”秀兰见茂生不说话,便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来回地抚摸,一只手揽了茂生的头,偎在自己的怀里。
“——你再不回来,我可是等不及了……我现在全凭你活着哩。这世上,除了我的父母,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秀兰幽幽地说,温顺的样子像只小猫。
茂生把秀兰的手慢慢地取了下来,然后挣脱了秀兰的怀抱,坐了起来。
秀兰发现茂生的眼里有一些游弋的东西,有一些慌乱,有一些茫然的感觉。
“……我跟你商量件事。”茂生说。
“什么事?看把你难的。”秀兰幽怨地望着他,眼睛里有一股熊熊的烈焰在燃烧,烤得茂生不敢正视。
“……我们,”茂生嗫嚅着说。
“——咱们俩离婚吧。”声音好像来自远方,显得空洞无力。
“——离婚?”秀兰一怔。
“跟谁离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和你——咱们俩个离婚。”茂生说。
“……你跟你妈已说好了?”
“——嗯。我觉得咱们这样抽扯下去也不是办法。”茂生说。
“是不是跟那个叫袁玫的女孩?”
“……还没决定。——她现在也准备到工艺厂工作,黑陶厂不办了。”
“就因为我不会生孩子?”
“——主要是我父母年龄都大了,他们想抱孙子心切。”
“……哦。”秀兰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对不起你……”茂生伸出一只手,想把她揽在怀里,秀兰推开了。
她坐了起来,重新穿好衣服,然后在箱子里整理东西。
那对三尺的大箱子是娘家的陪嫁品,她给茂生留了一个,自己用一只。
不一会,茂生突然闻见一股烟熏的味道。他忙睁开眼睛,看见秀兰正在把自己的照片和一些书信放在火炉里,然后点燃。
一封封书信见证着他们的爱情故事,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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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着红梅及喜鹊的手帕(结婚后一直由她保管着)也扔了进去,发出刺鼻的布烟味。茂生想把它夺过来,被她粗暴地推开了。
这时夜已黑尽,休息早的人家已经熄灭了灯。秀兰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茂生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急急地披了衣服,顾不得趿鞋便追了出去,秀兰已经走到栅栏门口,准备离去。
茂生在后面拦腰抱住了她。
“深更半夜的,你到哪里去?”
“——你不要管我!”秀兰想挣开茂生的手,没有成功,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凄厉的声音在夜空中非常嘹亮。
“……我爸妈亏了人哩,生下我被人抛弃!——我上辈子亏了人哩……你放我回去,我还要伺候我妈妈哩……”
秀兰哭得惊天动地,碎骨断肠,双手抱了栅栏的门桩,坐在冰冷潮湿的土地上,任谁也拉不起来。
她整整哭了一夜。
第94节
第二天一大早,秀兰便回了娘家。那天晚上,她的母亲便撒手西去。临死前,她一直拉着女儿的手不放,说是想见茂生一面,有话要对他说……
秀兰哭得昏死了过去。
五十八(1) 岳母的葬礼
秀兰回去的第二天,她大哥就下来给话,说母亲去世了。
茂生匆匆地赶到东李村,参加岳母的葬礼。
院子里到处是人,忙忙乱乱。五个儿子披麻戴孝,分不清谁是谁。平日里一见就扑了过来的小舅子个个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家人好像都不认识他了。
秀兰的父亲把茂生带到了灵前,秀兰与自己的伯叔姊妹跪在那里,哭得嗓子发哑,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岳父叫了声岳母的名字,说茂生来了,话没说完声音已颤抖了起来,紧接着跪在灵前的女人们就大声地哭了起来。茂生拿了三根香点燃,对着灵柩拜了三下,然后插在香灰里。
岳母静静地躺在那里,孱弱得象个婴孩,瘦得只剩下一堆骨头。深陷的眼睛平静地紧闭着,嘴唇上翘,紧紧地包裹着牙齿。没有血色的脸上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茂生觉得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醒来,惊喜地睁大了双眼,招呼他吃好喝好,然后拖着瘦弱的身子里里外外地干活。记得一年前岳母就经常说腰疼,茂生去的时候她一边出牛粪一边用手锤着背子,腰疼得直不起来。直到今年实在不行了,才允许岳父给她看病。订婚到结婚七八年来,茂生从来没见过岳母白天休息过,她永远都有忙不完的活,甚至比岳父还忙。那时候生产队农活忙,岳母是妇女主任,一年四季不缺勤,秀兰兄妹六人的衣服都是她在灯下通宵通宵熬成的,第二天一大早还要给一家人做饭。哥哥结婚后,年轻人瞌睡多,嫂嫂很少起来做饭,岳母也不强求。只有二嫂在家里胡搅蛮缠,挑肥拣瘦,跟岳母吵过几回架,后来就把他们分出去了。岳母在榆城看病一个月,这是她几十年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就那样每天还闲不住,早早起来给他们拣兰炭,几年后他们做饭也用不完。
可就是这样一位坚强的女性,却被病魔早早就夺去了生命。听说岳母临终的时候想见他一面,有话要对他说。——他哪有脸面见她呀!他知道岳母想说什么,岳母是放心不下她的女儿呀!她哪里知道,秀兰已经被他推进了泥潭,在岳母病重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听从母亲的谗言,把她的女儿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