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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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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果真是急功近利的不成?”
  我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
  “随便说说罢了。”我说,“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容易明白,工作也容易进行。这类似一种游戏,或曰本质上急功近利,或曰急功近利式的本质——说法五花八门。而且只有这样认为,才不至于招风惹浪,才不至于出现复杂问题。”
  “妙趣横生的见解!”
  “谈不上什么妙趣,人人都这样看待。”我说,“对了,有一种香槟不算很坏,如何?”
  “谢谢,恕不客气。”
  随后,我和她边喝香槟边海阔天空地聊起来,聊着聊着,聊出几个两人共同的熟人。不仅如此,我的妹妹同她碰巧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我们于是以几个这样的名字为线索较为顺利地展开话题。
  她也罢我也罢都是单身。她26,我31。她戴隐形眼镜,我架着普通镜片。她赞赏我领带的颜色,我夸奖她的上衣。我们谈起各自所居公寓的租金,也就工资数额和工作内容发了些牢骚。总之我们是相当亲密起来了。她是位顾盼生辉的妩媚女性,丝毫没有强加于人的味道。我站着同她在那里谈了大约20分钟,没有发现任何不可以对她抱有好感的理由。
  酒会快结束时,我邀她走进同一宾馆里的酒吧,坐在那里同她继续交谈。透过酒吧巨大的窗扇,可以看见初秋的雨幕。雨依然无声无息地下着,远处街道的光亮糅合着各种各样的信息。酒吧里几乎见不到客人,潮乎乎的沉默统治着四周。她要了达伊吉莉鸡尾酒,我要的是加冰苏格兰威士忌。
  我们一边喝着各自的杯中物,一边像多少有些亲密起来的初次见面的男女那样说着在酒吧里常说的话:大学时代,喜欢的音乐,体育,日常习惯等等。
  接着,我提起大象。至于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大象身上,我已记不起其中关联。大概谈到某种动物,由此联上了大象。也有可能我是极其无意识地想向某人——似可与之畅所欲言的一个人——阐述我对大象失踪的看法。或者是仅仅借助酒兴也未可知。
  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提出的是现在最不适宜的话题。我不应该谈起什么大象。怎么说呢,这个话题早已成为过去。
  于是我想马上收回话头。糟糕的是她对大象失踪事件怀有非同一般的兴致。我一说自己看过好几回大象,她便连珠炮似地发出质询:
  “什么样的象?你认为是如何逃跑的?平时它吃什么?有没有危险?”如此不一而足。对此,我按照报纸上的口径轻描谈写地解说了一遍。看样子她从我的口气中感觉出了异乎寻常的冷淡——我从小就很不善于敷衍。
  “象不见的时候大吃一惊吧?”她喝着第二杯达伊吉莉,若无其事地问。“一头大象居然突然失踪,肯定谁都始料未及。”
  “是啊,或许是。”我拿起一枚碟子里的炸薯片,分成两半,吃了一半。男侍转来,另换了一个烟灰缸。
  她饶有兴味地注视了一会我的脸。我又叼起一支香烟点燃。本来戒烟已有3年之久,而在大象失踪之后,又开始重操旧业。
  “所谓或许是,就是说关于大象失踪多少有所预料?”她问。
  “谈不上什么预料!”我笑了笑,“一天大象突然消失,这既无先例又无必然性,也不符合事理。”
  “不过你这说法可是非常奇特,嗯?我说‘一头大象居然突然失踪,肯定谁都始料未及’,你回答‘是啊,或许是’。而一般人是绝不至于这样回答的。或者说‘一点不错’,或者说‘说不明白’。”
  我向她含糊地点了下头,扬手叫来男侍,让他再送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等威士忌的时间里,我们暂且保持沉默。
  “我说,我不大理解,”她用沉静的口气说,“刚才你还一直说得头头是道,在提起大象之前。可一提起大象,你说话就好像一下子变得反常。听不出你想表达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在大象上面有什么不好启齿的地方?还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呢?”
  “你的耳朵没有毛病。”我说。
  “那么说问题在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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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手指把酒杯里的冰块拨弄得旋转不止。我喜欢听冰块相撞的声音。
  “并未严重得要用问题这个字眼。”我说,“不足挂齿的小事。也没有什么可向别人隐瞒的,不过是因为我没有把握说透而没说罢了。如果说是奇特,也确实有点奇特。”
  “怎么奇特?”
  我再无退路,只好喝口威士忌,开始叙说:
  “其中一点要指出的是,我恐怕是那头失踪大象的最后一个目击者。我见到大象是5月17日晚上7点左右,得知大象失踪是第二天近午时分。这段时间再没有人见过大象。因为傍晚6点象舍就关门了。”
  “逻辑上不好明白。”她盯住我的眼睛,“既然象舍已经关门,你怎么还能见到大象呢?”
  “象舍后面是一座悬崖样的小山。山是私有山,没有像样的路可走,上面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从后面窥视象舍。而知道这个地方的,想必只我一人。”
  我这一发现完全出于偶然。一个周日下午,我去后山散步迷了路。大致判断方位行走之间,碰巧走到了这个地方。那是块平地,大小可供一个睡觉。透过灌木丛空隙朝下一望,下面正是象舍的房脊。房脊稍往下一点有个相当大的通风口,从中可以清楚看到象舍里面的光景。
  从此以后,我经常去那里观望进入象舍里边的大象,逐渐成了习惯。如果有个问何苦如此不厌其烦,我也回答不好。只是想看大象的私下表现而已,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
  象舍里黑暗之时,自然看不见大象。但刚入夜时饲养员打开象舍电灯为大象做这做那,我因之得以一一看在眼里。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象舍中只剩大象与饲养员时,看上要比在人前那种公开场合表现得远为亲密无间。这点只消看他们之间一个小小的举动即可一目了然。甚至使人觉得白天时间他们有意克制感情,以免被人看出彼此的亲密程度,而到单独相守的夜晚便完全无此顾虑。但这不等于说他们在象舍中有什么特殊举动。进入象舍之后,大象依然一副呆愣愣的样子,饲养员也一味地忙他作为饲养员的当务之急:用甲板刷给大象刷洗身体,归拢拉在地板上的巨大粪团,收拾其吃过的东西。尽管如此,其彼此间结下的信赖感所酿出的独特的温馨氛围不容你无动于衷。饲养员打扫完地板,大象便摇晃着身子在饲养员背部轻轻叩击几下。我很喜欢观看大象的这个动作。
  “以前你就喜爱大象?我是说不仅仅限于这头象……”她问。
  “是的,我想是这样。”我说,“大象这种动物身上有一种拨动我心弦的东西,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感觉,原因我倒不清楚。”
  “所以那天也同样傍晚一人登后山看象去了,是吧?”她说,“呃——5月……”
  “17日,”我接道,“5月17日晚上7点左右。那时节白天变得很长,空中还剩有一点火烧云。不过象舍里已经灯火通明。”
  “当时象和饲养员都没有什么异常?”
  “既可以说没有异常,又可以说有异常。我无法说得准确。因为毕竟不是相距很近。作为目击者的可靠性也可以说不是很高。”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喝了一口因冰块融化而酒味变淡的威士忌。窗外的雨仍下个不止,既不大下,又不小下,俨然一幅永远一成不变的静物画。
  “也不是说发生了什么。”我说,“象和饲养员所作所为一如往常。扫除,吃东西,亲昵地挑逗一下,如此而已。平日也是如此。我感到不对头的只是其平衡。”
  “平衡?”
  “就是大小平衡,象和饲养员身体大小的比例。我觉得这种比例较之平时多少有所不同,两者之差似乎比平时缩小一些。”
  她把视线投在自己手中的达伊吉莉杯上,静静注视良久。杯里冰块已经化了,如细小的海流试图钻进鸡尾酒的间隙中去。
  “那么说象的身体变小了?”
  “也许是饲养员变大了,也可能双方同时变化。”
  “这点没告诉警察?”
  “当然没有。”我说,“即使告诉,警察也不会相信,况且我若说出在那种时候从后山看大象,自己都难免受到怀疑。”
  “那,比例与平时不同这点可是事实?”
  “大概。”我说,“我只能说是大概。因为没有证据,而且我说过不止一次——我是从通风口往里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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