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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星期前,我打电话给饭店,定了五天份的双人房。打算前两天把工作解决掉,剩下的三天和女朋友两个人悠闲地度过。然后要出发旅行的三天前,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我和她吵了一场架。正如大多的吵架一样,开端只不过是一点芝麻小事而已。
我们在某个地方的餐厅里喝酒。是星期六晚上,餐厅里人很拥挤。我们彼此都有点烦躁。我们进的电影院客满,而且电影也没有影评说的那么有趣。空气又极端恶劣。我这边工作的联络还没顺利接上。她那边则是生理期的第三天。很多事情重叠在一起。我们邻桌坐着二十五岁前后的男女。两个人都喝得非常醉了。女方突然想站起来时,却把满满一整杯的苏打泼在我女朋友的白裙子上。因为女的连一声道歉都没有,我正要抱怨时,她的男伴就出来争吵起来。对方男的体格比我魁梧,不过我这边则没喝酒。五分对五分。店里的客人望着我们。酒保走过来,说如果要吵架请先付完帐,再到外头去吵。我们四个人付过帐出去外面。走出门外之后,大家却不想再吵下去了。女的道过歉,男的掏出洗衣费和计程车费。我招了计程车,送女朋友回她住的公寓。
到家后她脱掉裙子,到浴室去洗。在那之间我从冰箱拿出啤酒,一面看电视的体育新闻一面喝。本来想喝威士忌,但没有威士忌。我听见她淋浴的声音。桌上放着饼干罐,于是我吃了几片。
走出浴室她说口渴了。我又打开一瓶啤酒,两个人喝着。怎么还一直穿着外套呢?她说。我把外套脱下,领带解开,袜子脱掉。体育新闻结束后,我拿起遥控器喳喳地转着频道想找电影节目。因为没演电影,于是开在澳洲动物记录片的节目上。
我不喜欢一直这样下去,她说。这样子?每星期约会一次和Zuo爱,过完一星期,又再约会和Zuo爱……这样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她哭了。我安慰她,但那没有用。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间,我打电话到她上班的地方,她不在。到晚上又打到她住的地方也没人接。再下来的一天也一样。于是我放弃了便出来旅行。
雨依然继续下着。窗帘、床单、沙发和壁纸,一切的一切都是湿的。空调的调节钮是狂乱的,打开时太冷,关掉时又一屋子充满湿气。没办法只好把窗户打开一半,并开着空调试试看,但也不大有效。
我在床上躺下来抽烟。工作完全无法动手。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文章一行也没写。我躺在床上看看推理小说,看看电视,抽抽烟。外面继续下着雨。
我从饭店的房间里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但没人接。只有电话的讯号声一直继续响。她也许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决定不接任何电话。我把听筒放回去之后,周遭总是静悄悄的。由于天花板高的关系,沉默便像空气的柱子一般可以感觉得到。
那天下午,我在图书馆又再和早餐席上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孩子碰面了。
图书馆在一楼门厅往更深处的地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上几级阶梯之后,便出到有穿廊的西洋建筑式样的小别墅。从上面看起来左侧正好是八角形的一半,右侧正好是正方形的一半,这种造型有几分奇特的建筑物。昔日拥有充分闲暇的逗留客可能相当爱惜这里吧,但现在却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使用这里了。不仅藏书数量有限,而且几乎也全像是被时代所留下来的遗物般的东西。要不是相当好事的人,恐怕不会想去拿起来看吧。右边正方形的部分排著书架,左边八角形的部分则放着写字桌和沙发。桌上插着单独一支的花是平常没见过的本地的花。室内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我花了三十分钟时间,从有霉味的书架上,找到很久以前读过的亨利·莱达·哈格德的冒险小说。这是一本老式英文精装书,里面写着赠书者(也许是)英国人的名字。书上好些地方有插画。我觉得和我以前读的版本插画感觉好像相当不同。
我拿着书到凸窗的窗台边坐下来,把香烟点着,翻著书页。幸亏书的情节我已经大多忘记了。这样的话也许可以消磨一两天的无聊时光。
我开始读了大约二十到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她送到图书馆来。她大概以为里面没有人,当她发现我坐在凸窗看书时,似乎有点吃惊的样子。我一瞬间稍微犹豫一下,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轻轻点头。她也回礼点头。她穿着和早餐时一样的衣服。
在她找著书之间,我默默地继续读书。她和早晨一样一面发出咯吱咯吱满舒服的鞋子声音。一面从书架走到书架。沉默一阵子,然后又继续发出咯吱咯吱的鞋子声音。虽然她在书架后面看不见身影,但从脚步声的情况可以知道她没有能够找到喜欢的书。我苦笑了。这间图书馆里能够引起年轻女孩兴趣的书是一本都没有的。
终于她好像放弃了似的空着手离开书架,走到我这边来。鞋子声音在我前面停下来之后,飘来一股品味高尚的香水气味。
“可以给我一根烟吗?”她说。
我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盒来,上下抖了两、三次后伸向对方。然后在她抽出一根含在唇上时,用打火机点着火。她好像松一口气似地吸进一口烟,慢慢吐出来,然后眼睛望向窗外。
近看时,她比第一印象显得老了三、四岁。平常戴眼镜的人一旦失去眼镜之后,看大多数的女人都会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我把书页合上,用指腹揉着眼睛。然后右手的中指想把镜架往上推,才发现没有眼镜。只不过是投了眼镜,人竟然会变得如此的手足无措。我们的日常生活几乎是由无意义的微小动作累积而成的。
她不时一面抽着烟,一面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若是一般人的话,会忍不住那么长久的沉默重压,她却那么沉默着。刚开始看来好像想说什么而在寻找适当的话似的,不久之后我发现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没办法我只好开口。
“有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书?”
“完全没有。”她说。而且闭着嘴唇微笑。嘴唇两端只微微往上翘起而已。“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书,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书呢?”
我笑了。“很多是从前的风俗小说。从战前到昭和二十年。三十年代左右的吧。”
“有谁会看这些书呢?”
“大概没有人看吧。经过三十年、四十年还有一读价值的书,十册只有一册。”
“为什么不放新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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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谁也没利用这里呀。现在大家只会读读放在门厅的杂志,玩玩电视游乐器,看看电视。而且已经不大有人会逗留到能够读完一本书那么久了。”
“确实说得也是啊。”她说。于是把近处的椅子拉到旁边来,坐下来翘起腿。“你喜欢那个时代吗?很多事情更悠闲,事物更单纯……那样的时代。”
“不。”我说。“并不特别喜欢。如果我生在那个时代的话,我想也会照样生气的。没什么意义。”
“那么你一定是喜欢已经消失的东西罗。”
“或许吧。”
或许是。
我们又再默默抽着香烟。
“不过总之,”她说。“没有一本书可读也有一点问题。留下过去的淡淡光荣固然是好,但总要为被雨困在这里,电视也看腻了,时间又太多的客人着想一下吧?”
“你是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她说着看看自己的手掌。“我旅行时总是~个人。不太喜欢跟别人一起旅行。你呢?”
“确实是这样。”我说。总不能说是被女朋友放鸽子了。
“如果推理小说可以的话,我倒有几本。”
“谢谢。不过我明天下午就打算离开这里了,大概看不完吧。”
“没关系,送给你好了。反正是文库本,多了也占行李,本来就想留在这里不带走的。”
她再度微笑一次,然后眼光转向手掌。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她说。
我常常想,习惯接受东西也是一种伟大的才华之一。
我去拿书的时候她喝咖啡等我,她说。于是我们走出图书馆移到门厅。我唤住正无聊的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天花板挂着巨大的电风扇,缓慢地搅动着室内的空气。只有使不太有什么可能改变的潮湿空气一会儿往上升,一会儿下降而已。
等咖啡来的时间,我搭电梯到三楼,从房间里拿了两本书再回来。电梯旁边排着三个用得相当陈旧的皮制旅行箱。好像有新客人住进来的样子。旅行箱看来就像是主人所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