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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喜欢生客吗?”伯金笑道,“我从来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重视那些偶然碰到一起的人,我干吗要去认识他们?”
“对!对!”克里奇太太压低嗓门,有些紧促地说。“他们来了,也不算数。我并不认识厅里这些人。孩子们向我介绍说:‘妈妈,这位是某某先生。’我再也不知道别的了。某某先生和他的头衔是什么关系?我跟他及他的头衔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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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抬起眼睛看看伯金,这一看把伯金吓了一跳。她能过来跟他说话,这令他感到受宠若惊,要知道她可不是把什么人都放在眼里的。他低下头看着她那张表情紧张、轮廓分明的脸,但他不敢凝视她那双凝重的蓝眼睛,于是他移开视线去看她的头发。在她漂亮的耳际上方,头发马马虎虎、松松散散地盘着,头发并不怎么清爽。她的脖颈也不怎么清爽。尽管如此,伯金还是觉得自己被她吸引着,而不是被别人。不过他心里想,自己可是常常仔细地洗一洗,至少脖颈和耳朵总要洗得干干净净。
想着这些事,他微微笑了。但他仍然很紧张,感到他和这个陌生的老女人象叛徒和敌人一样在别人的营帐里交谈。他就象一头鹿一样,一只耳朵撩到后面,另一只耳朵则向前伸着探寻着什么。
“别人其实无所谓。”他有点不想说话,搭讪着说。
这位母亲猛然带着深深的疑问抬起头看看他,似乎怀疑他的诚意。
“你怎么解释‘所谓’?”她尖刻地问。
“那么多人并不都很重要,”他回答,被迫把话题引深了。
“他们还说说笑笑呢,最好让他们全滚。从根本上说,他们并不存在,他们并没在那儿。”
她在他说话时一直凝视着他。
“我们才不想象他们的存在呢!”她刻薄地说。
“没什么好想象的,他们不存在。”
“哼,”她说,“我还不会那么想。他们就在那儿,不管他们是否存在,他们存在与否并不取决于我。我只知道,他们别想让我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要以为他们来了我就得认识他们。在我眼中,他们跟没有一样。”
“没错儿,”他答道。
“是吗?”她又问。
“就跟没来一样,”他重复道。说到这儿他们都停下来不说话了。
“他们就是来了也不算数,真讨厌。”她说,“我的女婿们都来了。”她有点自言自语地说,“如今劳拉也结婚了,又多了个女婿,可我真分不清哪个是张三哪个是李四。他们来了,都叫我妈妈。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你好,妈妈。’我真想说,‘我怎么也算不上是你们的妈妈。’可有什么用?他们来了。我有我自己的孩子,我还是能分辨出哪个是我的孩子,哪个是别的女人的孩子。”
“应该这样,”伯金说。
她有些吃惊地看看他,或许她早忘了是在跟谁说话。她说话的线索被打断了。
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房间。伯金猜不出她在找什么,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很明显她是在注意自己的儿子们。
“我的孩子们都在吗?”她突如其来地问他。
他笑笑,吃了一惊,也许是害怕。
“除了杰拉德,别人我不怎么认识。”他说。
“杰拉德!”她叫道。“他是孩子们当中最没用的一个。你没想到吧,是不是?”
“不会吧,”伯金说。
母亲远远地凝视了自己的长子好一会儿。
“喂,”她令人不可思议、嘲弄地吐出一个字来。这一声让伯金感到害怕,他似乎不敢正视现实。克里奇太太走开了,把他忘了,但一会儿又顺原路走回来了。
“我很愿意他有个朋友,”她说,“他从来就没有朋友。”
伯金低下头盯着她那双蓝色的凝眸,他理解不了她的目光。“我是我弟弟的看护人吗?”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他记起来了,那是该隐①的叫声,他微微感到震惊。而杰拉德就是再世的该隐。当然他并不是该隐,但他确实杀害了他的弟弟。那纯属偶然,他也没有对杀害弟弟的后果负责。那是杰拉德小时候,在一次偶然事故中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不就是这么一当子事吗?为什么要给造成事故的生活打上罪恶的烙印并诅咒生活呢?一个人靠偶然活着,也因偶然而死,难道不是吗?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取决于偶然因素?难道他的生活只与种族、种类和物种普遍相关联吗?如果不是这样,难道就没有纯粹偶然这一说吗?是否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具有普遍意义?是吗?伯金站在那儿思忖着,忘了克里奇太太,正如她也忘记了他一样。
……………………
①《圣经》中亚当的长子,杀害其弟弟亚伯。
他不相信有偶然这回事。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说,这些都交织在一起。
就在他得出这个结论时,克里奇家的一个女儿走上前来说:
“亲爱的妈妈,来,把帽子摘掉吧,嗯?咱们就要坐下用餐了,这是个正式场合,不是吗,亲爱的?”说着她把手伸进妈妈的臂弯里,挽着她走了。伯金随后立刻走过去同最近的一位男士聊起来。
开餐的锣声响了,人们抬头看看,但谁也没向餐厅移动脚步。家中的女人们感到这锣声跟她们无关。五分钟过去了,老男仆克罗瑟焦急地出现在门道里,求助地看着杰拉德。杰拉德抓起架子上的一只弯曲的大海螺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吹出了振聋发聩的一声。这奇特的海螺声令人心颤。这一招儿可真灵,人们纷纷动作起来,好象听到同一个信号指挥一样一齐向饭厅挪动。
杰拉德等了一会儿,等妹妹来做女主人。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不会尽心去尽她的义务的。可妹妹一来就急急忙忙奔向自己的座位去了。所以只好由这小伙子指引客人们入席了,他做这件事时显得有点太专横。
开始上餐前小吃了,饭厅里安静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留着长长披肩发的十三、四岁的姑娘沉着平静地说:
“杰拉德,你弄出那么可怕的声音来招呼客人,可你忘了招呼爸爸。”
“是吗?”他冲大伙儿说,“我父亲躺下休息了,他不太舒服。”
“他到底怎么样?”一位出嫁了的女儿问,眼睛却盯着桌子中间堆起的那块巨大的婚礼蛋糕,蛋糕上落下些假花儿来。
“他没病,只是感到疲劳。”留披肩发的温妮弗莱德回答道。
酒杯里斟满了酒,人们个个儿都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儿。远处的一桌旁坐着母亲,她的头发仍松松地盘着。伯金坐在她边上。有时她会恶狠狠地看一眼那一排排面孔,伸着头毫不客气地凝视一会儿,然后声音低沉地问伯金。
“那个年轻人是谁?”
“不知道,”伯金谨慎地回答。
“我以前见过他吗?”她问。
“不会吧。反正我没见过。”他答道。于是她满意了。她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现出一副安详的神态,看上去很象憩息中的女王。然后她又睁开眼,脸上露出上流社会人物的微笑,一时间她很象一位愉快的女主人了。她优雅地弯下腰去,似乎人人都深受欢迎,皆大欢喜。然后阴影突然回到她脸上,那是一种阴郁、鹰一样的表情,她象一头争斗的困兽那样,眉毛下露出凶光,似乎她仇视所有的人。
“妈妈,”迪安娜叫道,“我可以喝酒吗?”迪安娜比温妮弗莱德年长些,很漂亮。
“行,你喝吧,”母亲木然地回答,她对这个问题压根儿不感兴趣。
于是迪安娜示意下人为她斟酒。
“杰拉德不该限制我喝酒嘛,”她平静地对在座的人们说。
“好了,迪,”哥哥和蔼地说。迪安娜一边喝酒一边挑战般地扫了哥哥一眼。
这家人之间这样无拘无束,有点无政府主义的样子,真奇怪。这与其说是放任自由不如说是对权威的抵制。杰拉德在家中有点支配权,并不是因为他处在什么特殊位置上,而是因为他有压倒别人的性格。他的声音和蔼但富有支配力,这种声音的特质震住了他的姐妹们。
赫麦妮正同新郎官讨论民族问题。
“不,”她说,“我认为提倡爱国主义是一种错误,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就象商行与商行间的竞争一样。”
“哦,你可不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杰拉德大声说。他很热衷于争论。“你不能把一个种族等同于一个商业康采恩。而民族大概指的就是种族,民族的意思就是种族。”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杰拉德与赫麦妮之间总是这样令人奇怪地客客